回到中队,我和周彪悍都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大家都吃过晚饭了,才儿童般地醒来。
我醒过来时有在床上坐上一小会的习惯,这个习惯在我母亲看来,是赖床,但我在某本书里看到的,说这是思想者的行为。
人一醒过来,就会想事。我虽然不敢妄称自己是思想者,但确实这个时候想了很多事,并且还快速地运转。
我在想,陈江雄在岳州过年,今天晚上我是不是就去青菱姐家拜个年呢?顺便找青菱姐夫疏通疏通,在这休假的日子里,去看看我那可怜的李毅兄弟呢?
大过年的,每逢佳节倍思亲,我确实该去看看他啊!
我点燃一根烟,边吸边想,想着,想着,还想到了袁绵绵。我从周彪悍的嘴里知道,李毅似乎并不怎么喜欢欧阳燕,对袁绵绵却情有独钟。对了,周彪悍还告诉过我,袁绵绵停了一个学期后,又到学校去读书了,后来和李毅也是同学。再想想昨天晚上在仙姑岩乡政府,袁绵绵提起过李毅,言语中还夸赞了自己营救李毅的行为。那么由此看来,袁绵绵确实是对李毅关心的,但不过,也不能说她只是关心李毅呀,她对我,不是也记忆犹新,还跟我扯着蛇丝眼么……
我有点乱了。
我还是得想李毅。他进了死牢,虽然主要罪状不是那次强吻,但归根到底跟强吻有关,起码,强吻加重了他的罪行。那么,我如何能做得到自己安心过年,让他戴着脚镣手铐?
我没有像我的李舸那般狠心和私心。
人啊......我莫名地叹了声气。
我这是第一次叹气么?我惊奇自己的少年老成,惊奇自己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不得不说,复杂的斗争和惊心动魄的环境,总是能锻炼人的;也不得不相信,13岁的刘胡兰为什么会那么坚强?18岁的肖克为什么能当军长?这都是历练出来的啊!
虽然一般人会解释说,我这叹气,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是故作高深和忧虑,但事实上,又有谁知个中滋味?
当然,我还是意识到,叹气终究是不好的,何况这大过年的,不是什么好兆头,应该说还犯了大忌。
我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
还是想袁绵绵吧。我说。
但,也不行啊......
心思凌乱之际,周彪悍笑意盈盈地将两盆饭端进来,一份给我,一份留他自己。本来,军人是除食堂外,不能在其他地方吃饭的,这样将饭打进宿舍,是违反纪律。但我想,也许,这是过年,特别一点,也许这是过了吃饭时间,作为功臣的我们两个,开了此特例。
饭盆内有鱼有肉,还有墨鱼鸡蛋汤,伙食挺好的,到底是过年啊!我食欲大增,手面也没顾得上洗,就大吃大嚼起来。
周彪悍瞪眼看着我说,你平时不是很讲究卫生的吗?现在居然面也不洗,口也不漱了。我没有回答周彪悍这个问题,而是思维跳跃地邀约他吃了饭跟我去拜年。可谁承想,他却更取笑我,说你们昌水不是晚上不拜年的吗?拜年是白天,晚上可是拜吊呀!
我乐了,说,居然忘记了,我们昌水晚上确实是忌讳拜年的。“你到我们昌水才呆那么几天,学了不少东西嘛。”我学着长者的样子表扬他。
“那是,”周彪悍说,“我更晓得了某人为了纪念18岁,耍流氓,强行跟女孩子打啵。可昨天见了,怎么就不再来一个?”
我脸莫名其妙地红了,喊起来:“周彪悍你****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件事已经惹大祸了,你还提,想挨揍不是?!”说完,丢下饭碗,要去揍周彪悍。
周彪悍也不跑,哈哈直乐,乐得饭粒都喷在床上了。
我当然也是做做样子。
但正在这时,李光前神神秘秘地走进宿舍,突兀地对着我和周彪悍说:“两位班长,告诉你们不好的消息。”
我俩一愣,看着他。
他继续说:“今天下午,我们押着邓天虎去看守所,半路上,在经过一个坑坑洼洼的地方,车子跑得慢,邓天虎就突然跳下车,向李弘小子反应快,枪就响了。”
“那人呢?”我和周彪悍惊愕中同时问。
“死啦,当时就死啦!”李光前说。
“死啦?”我惊呼起来,预感事情不妙。
李光前看着我的表情,点头。然后又说:“后来上面就调查,调查经过,调查我们所有的人,问了这个又问那个,搞得我们现在才回来。”
“小向开的枪?是不是枪走火了?人家……没必要开枪嘛。手都拷起来的,能跑得远吗?完全可以去抓回来呀!”我朝他们大喊。
可我光顾着喊,没注意周彪悍在朝我使眼色。直到我说完了,才抬头看见周彪悍的眼神。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自己还是缄声了。
在缄声中,我的脑子里开始出现邓天虎的身影。我认为我不反感他,甚至觉得他很有胸怀,很有男子气概,明明可以跑,或者可以躲在哪个山洞,却没有,不但没有,还等着我们去捉。
他除了牺牲自己,救他的弟弟,给警方来个声东击西,为邓天狮赢得逃跑的时间外,更为了那祖传的宝物,在苦心追寻。他是邓家的长子,他有责任维护家族的尊严——追回玉佩。
他很有责任感。
除了邓天虎,我的脑子中还出现那个佝偻着身子、眼睛近乎于瞎、但将野猪头炖得认真而仔细的老婆婆。
她死了,我们每一个对她都有愧疚。
如此,我的食欲没了,我内心隐隐生发出一种凄凉。
我来到了室外,我需要吹一下凉风。
当像刀子一般的朔风搜刮着我冷峻的脸面时,我好想大喊,也想哭。
但我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喊什么,又为谁哭。
周彪悍悄悄来到我的身后,拍着我的肩膀说:明天去拜年,我陪你去耍耍。但现在你陪我去照相馆吧,我们去把胶卷洗出来。我猜呀,那邓天虎的谈话笔录,到时一定用得上,也非常重要。
我点头,心说但愿这么晚、这么大过年的有照相馆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