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6日 大年二十八(晚上)
傍晚回招待所一起吃晚饭时,负责这一案子的几个人都在。老李代表我们一组汇报了几个地方的调查情况。汇报完毕,王副队长看了看老潘后,对我们说:“你们没有回来前,我们初步商量准备晚上搞个行动。行动人员以我们昌水刑警队、治安队为主。现在既然你们的调查中提到了王文,那么,我看就直接针对王文的蓝天歌舞厅进行一次突击搜查。王文是蓝天歌舞厅的老板,之前就有群众多次举报,他的歌舞厅据举报经常有男女汇聚跳贴面舞,因受到某些领导的关照,公安一直没有干预。现在有市局的领导撑腰,又有省武警的同志参与,是突袭搜查蓝天的时候。哦,上午从欧阳燕身上,没有问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欧阳燕这个女孩子,鬼精着,加之后台硬,我们也霸不了蛮。而从王文身上突破,是个好切入点。”
这样,确定了晚上11点行动。
在行动之前,因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我便来到了老潘的房间。
我计划中的去老潘房间并不是串门那么简单,我当然有我的目的。我这个目的不复杂,就是基于我在昌水住宿的三个晚里,两个晚上看见欧阳军找老潘。今晚是我住宿的第四晚,我要看看欧阳军会不会再来,来了以后如果我在房间的话,会说些什么。我作为调查组里职务最小、年龄最小的成员,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解答我心中的疑团。
我进到老潘房间时,老潘正在一个人喝酒。晚上吃饭因为大家商量事情,老潘没有喝酒,虽然我知道他的饭碗面前放了一茶碗炊事员专门准备给他的谷酒,但他忍着没有喝,饭也没怎么吃——这真难为他了。此时,他却洒脱地一碗酒来一碟花生米,自个儿享受着,一副武松、鲁智深的“洒家”架势。
见到我,老潘很热情地招呼,并说:“小周,喝一口,驱驱寒,这鬼天气太冷了,比我们岳州还冷,你说是不是?”
我站着回应老潘说:“谢谢!我就不喝了。待会不是有行动嘛。”
我这话明显打了老潘的嘴巴,因为行动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老潘也是行动者,且还是代表省市的上级领导。
但老潘无芥蒂,呵呵一笑说:“我是北方人,不喝点酒不行,天寒更得喝。没事,只要不糊涂就没事。”说完,示意我坐下。
我这才坐下了。
老潘又劝:“那吃点花生米喽!这个脆崩崩的,香,甜。”
我摇头。说老实话,对于花生米,我有恐惧,我看都不想看,看都不敢看。这两年来,执行的死刑犯都是通过我手中的“花生米”结束的,它是魔鬼派来的信使,对于这样的信使,我感觉不到什么脆崩崩!即便有感觉,也是闷砰砰。这闷砰砰,唉!想起来就害怕。
如此,我怎么能吃花生米?
当然,我不能明说。
干坐着是最无聊的,也是最尴尬的。我不能去吃那东西,也没有想着马上离开。
房间内便显得气氛有点尴尬。
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那说什么呢?扯家长里短,不行,那显然不是大男人要聊的;谈工作,这又不符合程序,老潘是老革命,还轮得着我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去找他谈工作?
我想了想,就只有放低姿态检讨前几天孕检的事了,于是说:“老潘,那天对不起,工作没做好,欧阳燕和袁绵绵的结果出乎意料。这上省城是我提出来的,得出来这么一个结果,我要检讨。”
老潘这会儿是爽朗地哈哈一笑:“你说什么呢?很成功啊!怎么没做好了?哦,你以为欧阳燕有事、袁绵绵没事,就洗刷不了你们武警兄弟的兄弟了!这话换另一面说,你以为欧阳燕没事、袁绵绵有事,就可以洗刷你们武警兄弟的兄弟了!都不是,都没那么简单。当然,也没那么复杂。”
我有点吃惊地看着老潘。心说别看他嘻嘻哈哈、喷着满脸的酒气说话,也很像指导员所定义的那号不愿担责、不愿做事、难得糊涂的人,但其实他的话往小处说有些道理,往大处说有智慧,有玄机。
他这样的人,严重点说,有真人不露相的端倪。我因此开始更加注意起他的一举一动来。
老潘见我没有表态,又笑着说:“你不信,那等下欧阳军来了,你就会对我的话有新的理解了。”
一切就像预约好的,在大约一刻钟后,那个长着一对青光眼的阳公子果然来了。当他发现我也在房间时,愣了一下,然后便又大方地跟我打招呼,丝毫没有马上逃走的意思。
可奇怪的是,坐了不到两分钟,欧阳军就径自走到床前,无所顾忌地像在自家卧房一样躺倒在床上,然后闭上眼睛,嘴里说:“开始吧”。
开始?开始什么呢?
我莫名其妙,扫视着他们两人。
但见老潘起身,在自己的公文包内拿出一小包药一样的东西,再走到角柜处提起热水瓶,然后进了卫生间。顿时,卫生间内传来用水的声音。一会儿后,便拿着一条滚烫的毛巾出来。
当他手里的毛巾在我眼前出现时,我便闻到了散发着浓浓气味的中草药味。顿时,这种味马上充斥着整个房间。
老潘走到床前,将毛巾敷在阳公子的双眼上。阳公子脑袋颤了一下,但约两秒钟后,不动了,且张嘴发出舒服的声音。
做完这些,老潘才跟我说:“糊涂了吧?祖传秘方,专治青光眼的。每晚一次,收费100块,呵呵,赚点喝酒的钱。”
我看看老潘,又看看阳公子,尽管应该多少明白了点阳公子为什么三番五次到老潘这里来的原因。但又感觉这么简单的话,未免不怎么好玩,且跟我之前的设想和怀疑相距太远。
当然,也许世间本无事,是我庸人自扰之。
十五分钟后,阳公子“醒”过来。当然,这十五分钟之中,老潘给敷在阳公子脸上的毛巾翻过一次,也就是将折叠起来的毛巾重新折叠一遍,重新倒上热水后,再重新敷上。
阳公子从床上坐起来,老潘便又端出一杯他或许早就配制好的酒给阳公子,然后在一旁等。阳公子看了看酒杯中的酒,皱了皱眉,然后将杯子举起,脖子一仰,将大杯酒又一口吞下。
喝完酒,阳公子面对着我说:“武警同志,那晚还是你告诉我老潘的住房的。我要谢谢你!”然后又面对着老潘说:“这些天,我的眼睛感觉好了很多,身子当然也劲头大了。”
我笑笑。我不愿意跟他讲话。同时也因弄不清他们到底是何种情况,而不敢轻易搭话。
老潘边将搓掉了红帐篷的花生米丢进嘴里,边跟我说:“小周,如果我告诉你,敷眼是治疗青光眼疾,喝酒是解决男人不举,你相信吗?”
我不说话,既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事实上,我不知如何回答,我被他弄糊涂了。
然而老潘不计较我的无礼,继续说:“你必须相信,这是欧阳公子的事实。我爷爷是老军医,有这两方面治疗的祖传。阳公子有福,找到了我。我可以这么说,此前不管是哪个女人怀孕了,如果说跟阳公子有关系的话,那绝对是假的,打死我都不会相信的。”
我由此明白老潘的话是在提醒我,也由此明晰了阳公子刚才说的“身子骨劲头大了”的话。
我于是道:“那么,袁绵绵和欧阳燕就是真的!”
老潘笑而不答。
我一高兴,便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端着老潘喝过的那碗谷酒,“咕哝”就是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