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村每个月都有三四个晚上的电影放映,准时得如同健康少女的例假
十八岁,如四月映山红满山开放,似五月田野蛙声如潮,青春躁动得不干点坏事睡不着觉。
清楚地记得,我十八岁那年,在山清水秀间,五月初的天气如“两会”那般美好,太阳似人大代表那般温柔,大地也像政协委员那般养眼......
上午,我劳作水田;中午,我洗脚上岸。回到家里,饭桌上比平时多了一碗肉汤,满屋飘香;饭碗里也多了两个荷包蛋,诱我食欲。
母亲告诉我,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我顿生自豪,无比心悦。自豪,是自豪自己已经成为一个男人;心悦,是心悦自己从此可以和女孩子眉来眼去。
当然,我这片刻的心理变化,母亲并无察觉。
母亲充满慈爱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吞鸡蛋,喝肉汤,以商量的口气对父亲说:“霖伢子生日,下午让他耍一昼吧?”母亲说的耍一昼,就是休歇一个下午。
我渴望着父亲答应,同时很感激母亲维护我的生日权益。
然而父亲牛眼一瞪:“十八岁就是大人,更要做事!哪能懒?”他舀一汤勺肉汤送进嘴里,自得其乐地喝得吧嗒吧嗒。
我失望地装作无所谓地说:“不歇,不歇,晚上去耍耍就要得。”
我说的去耍耍就是到邻村去看电影。刚才洗脚进屋时,正碰上李毅放学回家,他悄悄告诉我,晚上隔壁大肠子村今晚放电影。
在那个年代,看电影如劳改犯放风、被栓住了的狗松绑一般金不换。
我所在的村叫小坑村,大肠子村和小坑村是邻居。大肠子村离我们村只有三四里的路程,他们交通位置好,在106国道边,像太阳的中心一样能辐射到周围方圆几十里。因此,他们村被上面照顾着每个月都放映电影,且一放总是好几个晚上,准时得如同汽车站的闹钟。
这个月的“闹钟”就从今晚开始。
通报看电影的消息的李毅,是仅比我从娘肚子里先出来五天的玩伴,且是父亲堂兄——堂伯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哥。
我这个堂哥的母亲是下放知青,虽然家庭条件比我家要差,我家吃饭现在已经是清一色的白米饭了,而李毅家的饭碗里还总是红薯丝比重占百分之八十。但尽管如此,他母亲从牙缝里省钱,坚持要将李毅送完初中,再进高中,然后大学。而我,初中三年毕业后就开始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刨地球了。
第二节 那一吻,我没有任何感觉,唯一收获的是陈江雄和罗伟松的钦佩
80年代初,大队刚改为村、公社刚改为乡。那晚大肠子村的电影放映像平时一样,仍然在村部即大队部门前的大草坪里。
我们一同去看电影的除了和我同年的李毅外,还有比我们大一岁到一岁多的陈江雄和罗伟松。四人中,除了李毅还在上学,挂着学生的头衔外,我们三人都是纯正的农民,或者说是无业游民。罗伟松算是初中毕了业,而陈江雄却与我一样,没领那张毕业证。
其实,那时候因荷尔蒙的躁动,看电影似乎是个幌子,即便再吸引人的电影,也比不上对女孩子的兴趣,何况,那晚放映的是我们看过好几遍的《渡江侦察记》。
一到场地,装模作样站了一会儿后,罗伟松挑头,对大家说:“走,调菜去!”
陈江雄最先回应,坏笑着连叫两声“好”,并将花衬衣袖子一挽,双手做出一个下塘摸鱼的姿势,喊道:“我要‘钓’软绵绵那蔸‘菜’!”
唯有堂哥李毅没有附和,眼睛盯着屏幕。我拉了拉他的胳膊,他才跟到我们的屁股后面。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调菜”这个词。“调菜”也可以读成“钓菜”,它是当时当地的流行语,就像现在网上流行的“纠结”、“卖萌”、“嘿咻”、“爱爱”词语一样,意思是——泡妞。调即调戏之意,菜即指妹子。如读钓菜,那更好理解,钓是钓鱼的意思,鱼就是菜,菜就是鱼,钓菜就是钓鱼。但为什么又不说钓鱼呢?这或许就是老百姓语言的智慧之处。准确地说,是男人这个女人谓之为坏东西的人的艺术或说聪明所在。
那么,软绵绵是一蔸什么样的菜呢?
软绵绵是人名,她姓袁,父亲袁医生是远近几个村闻名的郎中,至于什么时候人们不叫她袁绵绵或绵绵,而专戏谑地喊她软绵绵?那大概是从她眼睛开始扯蛇丝眼,胸脯上开始长包子,对男人有了性诱惑时起。软绵绵虽然不跟我们一个村,但和罗伟松、陈江雄是初中同班同学,与我和李毅是高一届的同学。我没辍学前,大家一个学校,我经常和罗伟松、陈江雄他们耍,知道他们班上的袁绵绵最漂亮。袁绵绵和罗伟松、陈江雄他们那一届的初中只有两年,两年后,罗伟松、陈江雄都没有继续升学,或许是没有考取,反正,是成了修地球的农民了。软绵绵呢?不知道怎么也辍学,开始跟着她的父亲当学徒,做起了医生。
我们在露天电影场的外围像织布机一般穿梭了两个来回后,眼尖的罗伟松指着站在围墙边的一男一女对陈江雄说:“看看,快看!”
几双狼一般的眼睛贪婪地看去,正是软绵绵——袁绵绵!但不巧的是,软绵绵的旁边站着一个比我们大好几岁的青年,且手里还神气地提着台录音机,只是此时录音机里没有放出那缠绵死人的邓丽君情歌。
“这小子是谁?”陈江雄又挽了挽袖子。那年头流行穿的确良衬衣或花衬衣,咔叽喇叭裤。陈江雄的衬衣既是的确良的,又是花的,风光都被他占了。的确良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布料,不但滑,还不透气。陈江雄一路走一路晃荡,挽起来的袖子不一会儿就掉下去了。因此,陈江雄总是不忘去捋自己的袖子,好像只有袖子挽起来才显得神气一样。其实,在我看来,陈江雄他那绛红色的裤腿拖地的喇叭裤就够神气的了,羡慕得我要死。我和李毅穿的都是蓝色的小喇叭裤。我姐姐是裁缝,我和李毅的小喇叭都是我姐姐做的,而陈江雄,她姐姐是工农兵大学生,据他吹牛说,裤子是姐姐从省城岳州带回来的。
罗伟松走在最前面。罗伟松的性子是,平时起哄最起劲,但真到节骨眼上的事情,他又最会打退堂鼓。此时,他盯着录音机男,走着走着就踌躇不前了,且步子开始往后慢慢退。那年月,录音机就相当于现在的奔驰、宝马,能够提着“奔驰”、“宝马”的人,不是在外面做生意发了财的,就是爹妈“是李刚”的。罗伟松显然既不知道录音机男是谁,也畏缩那录音机男的神气。
“是阳公子。”站后面的李毅淡淡地说。
“阳公子是谁?”陈江雄像害怕他人抢了问话的头彩,急忙问。回过头看是胆小的李毅回答的,便不屑:“你怎么晓得?”
“他妹妹是我同学。阳公子就是欧阳乡长的崽。”李毅又淡淡地说。
罗伟松又后退半步,小声说:“陈江雄,那莫惹啊!”
陈江雄此时的袖子并没有滑下,但仍然习惯性地右手在左胳膊上一卷,左手在右胳膊上再卷,然后凶巴巴地说:“个把乡长算个****!李霖,你赌不赌,我上前去跟软绵绵打个啵!”
打啵是我们南方这些地方的俗话俚语,即亲嘴、接吻的意思。
罗伟松此时后退的半步又移上来,立在我后背,在我肩头敲了一下说:“要是我打赌,我就赌李霖去。来的时候,我去喊李霖,他娘老子说,今天是李霖十八岁的生日。我看李霖去跟软绵绵打个啵,才有意义。”罗伟松这小子最会煽风点火,继续说:“我们和软绵绵是同学,打个啵不算什么,李霖和李毅去才算有本事。”
李毅白了罗伟松一眼,转身就要走。
说老实话,我除了中午吃了荷包蛋外,还确实想用另外更有意义的东西纪念一下我这十八岁的青春,于是扯住李毅说:“怕什么?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看我李霖的本事,打啵就打啵!”说着,就作出了黄继光去堵枪炮前的准备。
不远处,虽然黯淡的灯光下看得不是很清,但袁绵绵那白衬衣衬托出的饱满、喇叭裤勾勒出的风韵,委实让我随时都产生出英雄壮举。
李毅的身子挡在我前面说:“李霖,莫乱来!这可是耍流氓!”
陈江雄很不情愿放弃表现的机会,大概也觉得怂恿怂恿一下我很能体现自己的大气,便也鼓噪着说:“李霖,就看你的了!旁边的‘录音机’我替你挡着!”说完,左手又在右手的袖口上捋了一下,右手的拳头就伸了出来。
罗伟松也说:“是呀,我们有四个,他‘录音机’只有一个。不怕,上!”
陈江雄喊:“上!”
这时,堂哥李毅反而将我的身子朝前一推:“你就上吧!”
尽管我知道,李毅是生我的气,说的反话,但我此时大脑充血,青春膨胀,荷尔蒙爆炸,在跑了两步后,停下来,喊了一句“绵绵”,然后悠悠地走上去,立在“录音机”和袁绵绵站着的中间,将“录音机”阻隔,趁袁绵绵不注意,双手快速伸出,抱住袁绵绵的双肩,将身子朝我的面部扳过来,我的嘴巴快速飞过去,“啵”的一声——打上了。
袁绵绵像踩了蛇一般惊叫。但没来得及掴我耳光,我就似兔子般跑了。“录音机”既懵了,也大概顾忌手中的录音机宝贝,而没有追赶我。而且,除了袁绵绵惊叫一声,让一些盯着屏幕的人好奇地朝我这方向搜了搜外,更没有一个多事的人来追赶我。
我竟然如此地成功——有黄继光、董存瑞一般的壮举,却并没有牺牲!
但我认真地说,这一吻,这一啵,我无任何感觉,很多书里描写初吻是如何如何美好,女孩子的嘴唇是如何如何性感和甜蜜,但我对天发誓,我这一次没有什么感觉。
我唯一的收获是,陈江雄、罗伟松对我的钦佩和赞扬,再就是我身后另外一些男人们的哈哈大笑和妹子们的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