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兮放下手中茶杯,微微笑道:“你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风清亦是微笑,将泡过三巡的茶叶倒掉,用热水冲洗干净,换上新的细叶新茶。他微微笑着将干茶倒入尚还温热的紫砂茶壶之中,合上茶盖,轻轻摇晃,使茶香充分融合到茶壶。一切动作行云流水,流畅地有些过于镇定,仿佛没听见简兮的话。
开盖入水,顿时茶香四溢。
风清边将头泡茶倒出,边道:“明面上看,的确没有好处,甚至坏处多多...”嘴上虽说着这般吃亏的话,但手上的活依旧没停,倒上新茶水,他又笑道,“别忘了,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宁愿吃苦也不愿吃亏。”
“我如何相信你?或许,这本来就是你们的陷阱,只是为了致我于死地。”简兮对倒茶给自己的风清点头致意,还是一副温润情怀。若外人不听这话,定以为是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友,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风清顿了顿,低头抿了一口茶答非所问道:“想不到苦寒之地,也有好茶。竹叶青虽好,清香有余,却显得轻浮。而此茶口感甘醇浓厚,回味无穷......茶中白毫飘舞,咋一看,浑浊而味浓,旁人定以为是劣质粗茶。却不知,此等好茶或许便是那高山极品。正如人一般,愈是破绽百出,反而愈加深沉神秘。公子认为呢?”
“哦?”简兮抿了抿茶,并未多言。
“公子是聪明人,我相信你早就对风清的来历查个一清二楚。想来三言两语之间,公子便已把风清的意图,看透了吧。”
简兮心中暗怤:“果然心沉如海,什么都没说却等于什么都说了,且让人无法抓到把柄,实在高明。”不过至少证明他所知非虚,这便也罢了。他叹了一叹,仿佛在品茶中滋味,片刻后方道:“茶入口虽苦,又怎知不会回味无穷?好茶好茶......”
风清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淡淡道:“谢公子赞赏,请。”二人相视一笑,饮下浓茶。
茶,本身只是普通的粗茶。
周国雁城,风华兰舍的门前,一个欣长高大的身影静静立了片刻,低声叹了口气,举步便要离开。
“这莫不是公子伯约?”
来人一席单薄青衣,外罩一件白锦刺绣披风。不饰珠玉,极致简洁,却有难掩的卷卷风华。伯约笑了笑,供供手道:“原来是云老板。”
“伯约公子莫笑话子归了,在下不过是一介匹夫罢了......”说罢看了看风华兰舍,微笑问道:“何以到了门前却不进去?”
伯约看了看那里面的活色生香,苦笑了一声,言不及义道:“非我所属,徒添烦忧。可笑可笑......”
“你又怎知非你所属?”子归淡笑反问,倒把伯约给问住,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何从回答。子归见他这般样子,不禁又笑了笑,“彼非卿,又怎知美人心?”子归依旧淡笑,但这笑容却多了一丝明媚。
伯约心中一时是当年惊鸿一督,冷漠如冰的虞夏,一时又是近些日子把酒言欢,明媚多情的虞夏。
子归没有多言,只是笑笑拍了拍伯约的肩膀,便摇扇入了风华兰舍。他无从思考子归说这些话的动机,但他说得没错,自己不是虞夏,又怎知她是否如民间所传,深恋公子简兮,而不是……至少如今她看见了一直躲在角落守护她的自己……他向来是清醒克制的公子伯约,只因见惯了悲欢生死,血光灾祸,他绝不会去做无始即终的事。倘若不属于自己的,他绝不会多看一眼。现如今他却倍感纠葛,想问个清楚,却又怕得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不问,自己的心又如同被火炙烤,几近难忍。
这实在不是他公子伯约能做出来的事,可,对方是简兮啊......若是他的,他永远不会碰,谁让他一生都欠着他?
他落魄地走在路上,冬至的第一场雨纷然而至,行人匆匆,却只有他漫步在雨中仿佛游魂。路过路边酒寮,胡乱的掏出一锭银子买几壶酒,也不等找钱,便扯开封布,独自豪饮。他越走越快,最后浪荡在雨中孤寂的大街上……
十四岁未及弱冠,他便自请出征守疆,多年来过得是茹毛饮血、孤寂枯燥的日子,但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更没有,没有手足相残……
开始时,那里没有一个人将他真正放在眼里,不过是看在公子的份上给自己几分薄面罢了。直到十五岁弱冠那年,他追踪敌国奸细七天七夜,将两个身手不凡的奸细头颅扔在城门前那一刻,看着静默无言的将士,为自己让开一条路,低头行礼的那一刻。他明白,军队里再没有公子伯约,只有一个人,他是大司马将军王,伯约!
军中好酒,他早已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领,但此时他明显觉得自己迷糊了,他跌撞地倒在街边,靠着冰冷的墙,脑子如飞速运转的陀螺。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自己面前停下,抬眼看去,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立在面前,撑着一把油纸伞。伊人轻轻叹了口气,蹲下来用袖子笨拙地帮伯约擦净面上的雨水。
伯约已然呆了,他情不自禁的握住脸上的手,她挣扎了一下便任由他握着。娇小的手上传来一阵温暖的气息,让伯约分外沉醉。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上,颤抖地一声声呢喃道:“虞夏……虞夏……你真让我好生痛苦……为何?为何……”
虞夏的手好像瞬间就冰凉了似的,全身紧蹦,仿佛随时都要如冰一般破碎。她冷冷道:“公子醉了……”伯约也感到那一瞬的寒意,手一松,虞夏的手便滑了下来。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眼泪已如断线之珠染花了胭脂,露出那酷似虞夏的原貌。
“虞姐姐啊虞姐姐,为何世间男子皆为你而痴,那我,我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