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早间,苏文潜正在书房与女儿谈说诗词的妙处,江伯来报,桃坞镇的有名的媒婆秦婆领了一行人上门来提亲,说是洛州的大户人家看上了苏灵珺,慕名前来提亲。苏文潜心下疑惑,怎麽洛州城的大户人家瞧上了自家女儿?不过,疑惑归疑惑,人家既然远道而来,事关女儿终身大事,礼数可不能怠慢了。他忙嘱咐江伯,好生招呼,万不可怠慢了,他稍后便到前厅迎客。苏文潜细细想了片刻,女儿曾提过在洛州城救了一位小姐,人家后来还护送女儿回来,莫不是这户人家?洛州城的大户人家必定富庶无比,女儿要嫁了过去,日子定然好过,只是不知女儿做何打算,便问道,“珺儿,这来提亲的,说不定就是你说的那李家,那李家公子你可见过,是何样人才?”
苏灵珺眉头紧皱,只略略答道,“李公子我见过,但是女儿对他无意”。她嘴上说得平平淡淡,心中却是惊诧不已,李家竟然上门提亲,但是自己对李家公子并无意思,在李家之时早就表明了,不知这李公子是不明白还是不死心?她想起了李月清被李老爷逼婚之事,心中有些忐忑。
苏文潜轻拍女儿肩膀,微微笑道,“你既不愿,为父就推掉这门亲事,况且为父也舍不得珺儿远嫁。”他也看出了女儿的心思,这门亲事是非推掉不可。虽然自己也盼女儿能寻个好人家,但女儿既不情愿,那这亲事就作罢。只是面上务必要过得去,免得人家心觉失了颜面。
苏灵珺愁云散去,笑着拉着爹爹的胳膊道,“我就知道,爹爹不会像那李老爷一样。那李家虽然富贵,却也没甚好的。”
苏文潜问明了女儿心思,便打定了主意。到了前厅,便快步进去,爽朗笑道,“贵客远来,适才有些事耽搁,久等了,恕罪恕罪!”说罢,双手作揖,坐上了正中的太师椅。他余光一扫,西首的正是镇上有名的媒婆秦婆,东首是位老者,约莫五十岁左右年纪。前厅里放着两个大红箱子,想来是提亲那方带来的礼物。
那秦婆眉开眼笑道,“苏老爷,这洛州城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李家,看上了你女儿啦,你这女儿真是福泽深厚,这位便是李家的管事应老爷。”按规矩,提亲只需媒人出面即可,待女方同意后,男方再派人前来,但李家此次派了管家与媒婆一道携重礼前来,显然诚意十足。
东首的那位老者起身拱手,笑道,“苏老爷,苏小姐在洛州城救了我家小姐一命,李家上下感激不尽,我家老爷夫人甚是喜欢她人品才貌,特遣我来奉上薄礼。”说罢,右手一挥,便有两人上来打开箱子。足足两大箱金银珠宝,在场之人不由得心动万分,苏家的仆佣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歆羡不已。
那秦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道,“咱们桃坞镇可没有哪户人家能比得上李家。苏老爷,你女儿才貌双全,若是嫁与一般人家,那可委屈了。要嫁就嫁这样的大户人家,才不枉费苏姑娘的这般人才。这李公子,苏姑娘也是见过的,人品才貌那是人中龙凤。他们二人那才叫天作之合。”她收了李家不少礼,一心要把这门亲事做成。
苏文潜笑道,“洛州李家,钟鸣鼎盛,在下略有耳闻。我女儿在洛州之事,她回来之后也未与我提起。救人性命,原也应该。”他有心搪塞,便装作不知苏灵珺在李家之事,以便好做说法。又道,“我这独养女儿宠溺惯了,向来矜骄,加之年纪也尚小,我原想多教她些礼数,再觅人家送她出阁。还望应管家禀明李老爷,小女出阁之事,苏某还未做打算。”
苏文潜一句话便回绝了,秦婆急道,“苏老爷,这女大不中留,你再打算,也没有比李家再好的人家了!”
应管家座下一位年轻仆人,面色紧张,几欲站起说话,但被应管家拉住了。应管家道,“苏姑娘现下可在府上?苏姑娘与李公子相识,不知苏姑娘意下如何?”
苏文潜笑道,“她年纪尚幼,对婚姻大事也无甚心思。且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说可是这个理?”其实苏灵珺年纪已十六七岁,他如此说,是想把这得罪人之事自己揽下来。
那秦婆眼看这门亲事要泡汤,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任凭她巧舌如簧,这苏家老爷也只是顾左右而言它。
“苏老爷,我家老爷夫人甚是看重此事,既然苏老爷如此说,我便先回禀老爷,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应管家见苏老爷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便起身告辞。
话虽此说,但苏文潜仍热情挽留李家一行人用午饭。但应管家心觉无趣,便谢了盛意,道是尽快回禀老爷夫人。
应管家边上那位年轻仆人神情甚为落寞,待得出了苏家,便道,“应伯,你们先回客栈罢,我心中烦闷,想去走走。”原来这位仆人扮样的年轻人便是李家公子李易。自苏灵珺走后,李易饱受相思之苦,终日茶饭不思,失魂落魄。李夫人心疼宝贝儿子,便答应了儿子去提亲,李老爷原本对此事颇有微词,但看宝贝儿子之状,便也依了他。李公子软磨硬泡,才求得母亲同意他跟随应管家去往苏家送礼,原想借机见苏灵珺一面,以解相思之苦,扮作仆人装束便是为了掩人耳目。
可如今这状况,这婚事十有八九要泡汤,李易甚为不甘,打定主意在苏家门口等候。整整等了一日,也未等到苏灵珺。晚上回到客栈,便跟应管家道是身子不爽,明日晚些再启程。第二日一早,他便早早到苏府门前等候,只盼能见上苏灵珺一面,亲耳听到她说句话。这日头毒辣,他只得躲在墙角下,待到日正中天,终于等到苏灵珺出府。他喜出望外,喊道,“苏姑娘!”
丫鬟冰儿听到声音,说道,“小姐,似乎有人喊你。”
苏灵珺心下纳闷,道,“这会子怎么会有人找我?”又道,“我们快些走,要不这绿豆汤该不好喝了。”她与冰儿出门原是为了在蒙馆的爹爹和孩子们送些消暑的绿豆汤。
那李易忙上前拦住道,“苏姑娘,是我……我可见着你了!”
冰儿忙挡在前面道,“你是何人?找我们家小姐作甚?”
苏灵珺拉住冰儿道,“冰儿,没事。这是李公子。”
李易欣喜若狂,竟忘了自己此行目的,只呆呆站着。
苏灵珺道,“李公子,你可有要紧事?若无事,我们要赶去送东西了。”
李易方回过神来,道,“我……我只想见你一面,还想问你一句,你……你心里有没有我?”
苏灵珺道,“李公子,我们是无缘的,昨日应管家来,我爹爹想必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他虽然知道,苏灵珺约莫是不肯,是以苏老爷才一口回绝这门亲事。但这话从苏灵珺口中说出来,仍像晴天霹雳一般,他还不死心,又问道,“为什么?”
苏灵珺叹了口气,道,“李公子,我对你确实无意。”她想不到李易竟会守在门口,心想,自己话务必要说的明白些。
李易伤心道,“那你今后可否会记着我?”
苏灵珺婉转道,“李公子,你是好人,今后定会寻得一位好姑娘。我眼下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罢便拉着冰儿走了。
李易怔怔站着,过了许久,道,“苏姑娘,你可知我对你一片真心……”才发觉眼前已无人,方回过神来,长叹了口气。他此时心中实如油煎,胸口有如巨石压着,气闷郁滞。脑子一片浆糊,只觉得天要塌了,地要陷了。他一路踉踉跄跄,心中只想着,什么年纪尚幼,什么再做打算,都是托词!都是托词!是她不喜欢我,她永远都不会跟我在一起的,我永远得不到她......那上天为何又教我见到她,让我永尝这相思之苦......
天渐渐暗下来,李易望着天边,想着自己不就是那日暮光景,心中愈发凄苦,只想往无人处去。他手被荆棘划破鲜血淋漓,跌跌撞撞也不知摔倒几次,却全然不觉,漫无目的走着,只想脱离这相思苦海。不知过了几个黑夜白天,他晕厥了数次,只有在极度口渴腹饥之时才发觉自己仍然活着。见了山泉水便掬一捧,见到野果便摘几个裹腹,如此数日,一个白净的富家公子竟变得如山野村夫一般。
这一日,李易走到了高崖边,眼见前行无路,他大喊一声,似乎要把心中的烦闷倾涌出来。此生了无生趣,不如就此了结,省得终生受苦......想到此处,他便纵身一跃,跳下了高崖。也是他命不该绝,身子被一从岩石缝中生出的松树挂住,那松树被他这一撞,晃晃悠悠随时可能折断。李易头脑猛然清醒许多,求生本能被激发,才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处。不由得抖抖索索,惊惧不已。他愈是抖动,松树晃动得愈发厉害,他也只得勉强平抑内心惊惧。此处上下不得,李易只得抱紧松树,慢慢沿松树根上爬去,可那松树经千百年风吹雨打,早已枯死,此时更是摇摇欲断。还不待李易爬到树根处,喀啦一声,那松树断成两截,连带着他掉了下去。
李易慌乱间竟拽住了一根枯藤,挂在半空之中。他双脚试着沿崖壁上蹬,但那崖壁岩石极滑,几次都蹬不上。他原本文弱,连着几日只吃了些野果,又在心力交瘁之际,双臂渐渐觉得支撑不住了。他见枯藤旁边有一丛不知名的草,生了几个红艳艳的果子,心想就是死了也得吃饱些,便勉力荡过去,伸手去摘那果子。他吃了几个果子,身上又有了些劲,便想扒开那草丛看看是否还有果子。又拽下一大片野草,才发觉野果后面竟是一人多高的山洞。
李易此时喜极,忙抓紧了枯藤,双足站稳洞口之后,才慢慢松开枯藤。他恐怕洞里有毒虫猛兽,先借着洞口的光线看清洞内情况。只见这洞约莫可容四五人,洞内不深,但却无出口。他想到自己虽然没掉下山崖粉身碎骨,但被困在这洞中上下不得,只怕自己也要渴死饿死在这里了。他越想越伤心,不由得放声大哭。边哭边胡言乱语道,“苏姑娘,你若是知道我为你而死,会不会惦记我......”
“唔......是谁来了......”
李易心中一惊,此处怎么会有人,莫不是适才自己心智失常,心生幻觉?
“怎么哭哭啼啼的......”那声音极为慈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