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兰看到屋外的小太监,悄悄地问:“公公,梁首领在哪?贵主子派我去找他。”
小太监打量了下霁兰:“去昭仁殿吧。”
霁兰谢过小太监,顺着来路走,倒也不曾迷了路。到了昭仁殿的门口,霁兰停了下来。
昭仁殿外守着的小太监是李卫,上下眼皮动了动,把霁兰瞅了几眼。官女子的身份跟太监不同,得了恩宠那就是主子;没得恩宠,那也就只是官女子,还是要在他们下面。
可这么个水灵灵的官女子站跟前,李卫就算是太监,还是脸上堆出了笑:“姑娘,这是?”
霁兰的眼低垂着:“贵主子让我来找梁首领。”
李卫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又大着胆子把霁兰多看了几眼,心思也跟着动了下,有几分明了了:“我师傅在殿里呢,姑娘进去吧。”
霁兰盯着昭仁殿的门槛,觉得好高,实在是跨不过去般,停在那不动。
“怎么了?姑娘,我师傅在里面呢。”李卫好心地推开了点殿门,把棉布帘子也帮着挑起了些。
霁兰点了下头,意思是谢谢,知道再高的门槛她也得迈过去了。手挡着门帘,霁兰低了下头,脚居然迈进了门槛,没给磕到。
昭仁殿里没有点灯,暗影憧憧,霁兰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又不好揉眼睛,想殿里定是有人。
殿里的小太监瞧到了霁兰,愣了下,又要问哪来的之类的话。还没关站殿门的李卫已经打了手势。小太监明白了,扭身冲着西暖阁里的粱九功打了个眼色。
梁九功的眉头皱了下,走了出来,看到霁兰,眯了下眼,心里过了次,才低声缓缓开口问:“什么事?”
霁兰头低着,声音也是极低的:“贵主子让我来这找梁首领,说梁首领有事吩咐我做。”
梁九功又看了下霁兰,依稀像是见过,可一时想不起来。只是他这能有什么事,现在不就是照顾病着的玄烨。
西暖阁里的玄烨突然嘶哑唤了声:“梁九功。”
梁九功撇下霁兰,匆匆地返身回了西暖阁,小步快捷无声地到了玄烨的床边,身子屈着:“主子。”
玄烨的眼皮子抬了下,露出点的缝隙却是望着梁进功进来的方向,明知道看不见,还是想看出点那个淡绿色的影来:“谁在外面?”
梁九功微一愣,适才自己和那位官女子的声音都是低不可闻,怎么主子却还是听到了。是主子耳目聪慧,还是在等着什么人?
“怎么了?”玄烨没等到梁九功的立即回答,着急地追了句。
“主子,是奴才贵主子那来的一个官女子,说是让奴才给她安排差事……”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回着话,心里却在打着鼓。贵妃佟氏跟玄烨有了什么默契吧,只是又把他这个奴才扯在了中间,若有个不好,就成了他担着事儿了。
玄烨的头动了下,瞅到了梁九功的神色,虽是病中,却又想着奴才最喜猜帝王心,倒不急着喊让霁兰进来,而是先问了:“那你给她派了什么差事?”
梁九功心里的小鼓更打得紧了,这派什么差事好呢,到这来自然得是御前的差事,脸上现出了丝笑容:“主子的药快好了,奴才打算让她侍候着主子用药。”
玄烨吸了口气:“糊涂,这是你的差事。她侍候茶水吧。”
梁九功“啪”一巴掌打自个儿脸上了:“奴才可不糊涂了。主子的药是何等重要的,哪能让一个头年才进紫围子的官女子来侍候主子。”
心里却明白这官女子怕是很重要,侍候药是要试药的。是药三分毒,没病的人试着药,怎么也跟试毒似的。奴才试药是福,是主子看重,可也是拿命换呀。
梁九功机灵着,就退出了西暖阁,到了外面的屋子,看霁兰低着头站那,走了过去,声音里透着几分严厉:“侍候过主子茶水吗?”
霁兰点了点头:“跟着雅利奇姑姑学过,高嬷嬷也教过,就是贵主子跟前没侍候过。”
梁九功嘴里的牙齿错了下,这叫没在贵妃佟氏跟前当了差,就要在主子跟前当了差。自个儿从门外面混到跟前,那是熬了多少个年头,吃了多少的板子,挨了多少个耳光,听了多少的骂才得到的。真是一副好模样赛过多少伶俐劲。不过要说模样,梁九功偷笑了下,他也是沾了这个光,不然还不会这么快就成了御前,又成了首领太监。
“梁九功!”西暖阁里又传出玄烨沙哑的声音并着几声咳嗽,似有了几分不耐烦。
梁九功不敢再耽搁了,对着霁兰一摆头:“跟我来吧。”当先往西暖阁里去。
霁兰低着头跟在梁九功的身后面往西暖阁走,不知道是不是火地的缘故,后背手心里不停地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额头上都感觉到了,似乎要有汗珠子滴下般。
不可以呀,霁兰咬着嘴唇,看着离西暖阁的隔栅只有一步了,把腋下别着的手帕摘了下来,赶紧抹了一把,想再别在腋下的钮绊上,却是已经不能,连把手帕子塞进棉袍里不露出来都做不到。
转过隔栅,从仅一个人宽的小门进去,霁兰跪了下来,不敢报名姓,等着梁九公说。
玄烨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一个人宽的小门,瞧着梁九功走了进来,后面有抹紫色的影子,然后就低着头跪下了。玄烨想看清楚些,强撑着胳膊支着身体想看清楚。
梁九功瞧到了,三步并做两步,跪在了床前,先用身子支起了玄烨,心里却又想,这官女子是谁呀,值得还生着病的主子这么个样子。
玄烨瞧着这紫色的人影,找着那日的记忆,穿着棉袍瞧着身形好像没变,只是棉袍似乎大了些,在身上晃荡。跪着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乌黑如云般的发丝抿得紧紧的,顺顺帖帖的。
梁九功的身子背对着霁兰,头又低着,看不到玄烨的脸,也不敢看,却是这三人中眼下最机敏的:“主子,这是奴才贵主子宫里的。”
霁兰规矩跪着,不敢磕头。
玄烨想让近些,却瞅到了梁九功:“你去外面看看药好了没有。”
“嗻。”梁九功机灵地扶玄烨躺了下去,退出去,临走对着霁兰交待了句:“主子的茶水,你在这里侍候着。”
屋子里,只剩下了玄烨和霁兰。霁兰不敢抬头看,也不敢起来,直直跪在那,听着墙上的西洋大挂钟的钟摆“咣……当”这么一下下,她的心也“咣……当”这么一下下跳着。
玄烨的心倒是定了,头上的热度似乎也退下去了几分,头也不再痛了,嗓子却还是哑的:“你叫什么名字?”
霁兰低低地回了句:“奴才霁兰。”
玄烨想说“霁兰”这名儿不错。却动了下心思,“慈爱”,那日仙楼暗影里的影子可不就是隐隐有观音的味道。又把霁兰看着,笑了下:“这么远,听不清。你过来近些说。”
霁兰依着玄烨的吩咐,站了起来,走到离床两步远的地方跪下,再低低说:“奴才霁兰。”
玄烨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手指点了下床前的脚踏:“在这说。”
霁兰又走了两步,跪在了脚踏上,依旧低低言道:“奴才霁兰。”
玄烨瞧了瞧跪着的霁兰,头微微低垂着,眼帘也低垂着,白玉般肌肤给下午昏暗的光线照耀下像镀上了层黄釉,看不真切,却又薄薄透明般的雪亮,像件易碎的薄胎瓷“卵幕杯”。玄烨抬起手,指尖勾住了霁兰的下巴,略微抬起些,只是想看这件薄胎瓷更真切些,体味着薄如蝉翼,轻若绸纱的细腻无骨感觉。
霁兰像只小猫般要跳起,却又不敢,由着玄烨抬了脸。眼帘却越发垂了下来,长长的蝶翅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了段长长的阴影。
玄烨想尽量温柔,免得把这只小猫吓倒,把这件薄胎瓷捏碎。结果玄烨压低声音却吐不出一句话,咳嗽了几声。
霁兰想起了本分,从玄烨的指尖跳了开来,站起来,匆匆找着茶壶,想给玄烨倒盏茶来。
玄烨终于可以发出声音来了:“你做什么?”
霁兰站在那里,垂着头:“奴才,奴才想给主子倒盏茶。”站在那等着玄烨的许可。
“去吧。”玄烨又咳嗽了两声。
霁兰从桌上依着规矩倒好了茶,端了过来,却又有些发忖,从没有侍候过男人喝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扶,可对方是皇帝,是自己的主子,哪能随便碰。
这个时候,霁兰好希望高嬷嬷、雅利奇姑姑在跟前,至少好指点着她怎么做。
玄烨看着发楞的霁兰,倒笑了:“没侍候过人怎么喝茶?”
霁兰不敢抬头,却也知道玄烨身上没有寸缕。知道这得去扶着玄烨,只是霁兰从没有跟一个男人这么近过,还是陌生的男人,更是一个不着寸缕的男人。
霁兰的耳根子都滚热了,薄薄红红的能滴出血来,小牙齿在嘴里紧紧咬着嘴唇。
玄烨只是看着霁兰微微地笑,静静地等,他愿意等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