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走到了后院,特意避着人,怕给人瞧到了。怎么着皇子跑非亲生或者抚养嫔妃的后院来,也不算多光彩的事,怕是还要给人有些猜想,说些难听的话。
更不会去管这么个举动会让人怎么想霁兰,庶子跑母妃的后院来,还潜到了寝宫的外面,那些难听的话多半还是会冲着霁兰去,对胤禛的名声却不会有何波及。
胤禛这个时候顾不得这些,自从康熙三十七年封了贝勒,康熙四十七年废了太子后,就动了往上爬的心思,朝思暮想着能爬到那最高的位置,眼下来长春宫的后寝殿,也是拼了。
在后寝殿那围着转了一圈,胤禛看着寝殿是在台阶上,又不好从前面上去,现在只能两手按在冰凉的花岗岩的台阶面上,一阵冰扎的感觉过来。胤禛缩回了手,甩了下,再看了看花岗岩石的台阶面,狠着心,闭上眼睛手又放了上去,这回好些了。胤禛憋住了脸,脸涨得通红,才把身体抬了起来,两条腿离了地,腰靠到了花岗岩的台阶面上滚了上去。
胤禛躺在花岗岩的台阶面上,背倚在寝宫的墙上,喘着粗气。等气息平稳了些,胤禛低头看了下身上的端罩,都沾了灰,埋怨着长春宫的奴才也不好好打扫下,不知道四爷今天要爬这个?瞧这一身的灰,就知道良妃额涅平日里多纵容奴才了。
要是在四爷的府上,一定拉出去给顿板子,打死勿论!
胤禛气息调匀了,准备站起来,才一动,就给上面的窗户板子撞到了头,帽子都撞歪了,要掉下来,痛得差点叫出来,忍住了,更是恨得牙痒痒的,大冬天的开什么窗。
身子蹲了下来,把头揉了揉,又把帽子正好了。胤禛的心定了下,准备找个地方来听听看看寝宫里的动静,这个时候这扇没关的窗倒是好了,可以听到些屋子里的动静。
胤禛蹲着移了过去,靠近了许多,听到里面有脚步声过来,吓得赶紧蹲低了身子。“哐……当……喀嚓……”窗户居然给关上了。
等隐约的脚步声走远了,胤禛把身子抬高了些,闭上了眼,又暗暗地骂了一回,才觉得这窗户开得好,就给关上了。要关早关,害得四爷的头都给撞了才来关的,可见就是诚心的。
骂归骂,胤禛却还是要听的,现如今只能把身子拼命贴紧了寝宫的墙,一阵阵的寒气隔着紫貂的端罩传了过来。胤禛又打了几个哆嗦,忍着继续往墙靠,耳朵也贴上了墙,那一阵冷真是锥心刺骨,却也顾不得,正听到霁兰在跟八阿哥说话。
断断续续听到霁兰说太后为难之类的话,想再多听些,里面却又没了声音,而又有脚步声传了来。
胤禛吓好了,匆忙跳下了台阶,找个地先躲了起来。看到一个小太监过来,转了一圈又走了,知道是在找自个儿,赶紧地出了长春宫的后院,装没事人般去跟弟弟们在一起了。
玄烨睡到了半夜,突然惊醒坐了起来,叫了声“霁兰……”一身冷汗下来,喘着粗气,琢磨着梦里的情景,心慌得难受。
梁九功听到玄烨的喊声,进来跪了下来:“主子。”
玄烨看着从帐外透进来点朦胧的烛光:“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快四更天了。”梁九功低着头答着。
玄烨捏紧了拳头:“京里可有阿哥们送来的折子?”
“回主子的话,还没有呢。”
玄烨长舒了口气:“那就好。”没有就说明霁兰没有事,若霁兰有了事,定是会六百里加急的折子,这会子就会到了。没有就好,看来还是自个儿想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回出来,一直心神不宁的,到底还是想多了。霁兰一定会吉人天相,陪着自个儿的。
“主子再睡会儿吧。”梁九功低低劝着,知道玄粉是为了什么在揪心,心也跟着莫名地揪了起来。
玄烨摇了下头:“睡不着了,天也快亮了,起来吧。”
梁九功上来侍候着玄烨更衣起床。
玄烨的心还是抖着,烦燥着,用着各种的法子也不行,听到外面有阵脚步声,就紧张起来,带着不满斥责着:“没什么事,不要走来走去,弄得人心慌慌的。”
梁九功跪下“嗻”,再站起来出了屋子传旨去了,才到了门口,就看到李卫拿着个黄绢包着的匣子来,心里凉了些。
“师傅,六百里加急的折子。”李卫低着声。
梁九功长叹了口气:“进去给主子吧。”又转头对着边上的小太监:“没事别走来走去,就算有事,脚步声也轻些,别弄出来。”转身跟着李卫进去了。
李卫跪在了玄烨的跟前,双手把黄绢包着的匣子举高了:“主子,六百里加急的折子。”
玄烨盯着那裹黄绢,眼睛直着,却不说话。
梁九功站了起来,从李卫手里拿过了匣子,呈到了玄烨跟前。
玄烨一把夺了过来,心里默念着,定是旁的事,断绝不是霁兰的事,一把扯掉了黄绢布套,露出了里面的匣子,手一抖,匣子往地上掉去。
梁九功赶紧弯身接住了,匣盖已经打开。
玄烨一把把里面的折子拿了出来,手指动了半天才打了开来,还撕二了角,一行行的看下去,看了半天还是没有明白,想找个人来问问这上面到底写得什么,左右全是太监。
“你来看!”玄烨把奏折递给了梁九功。
梁九功跪了下来:“主子,奴才不能看……”
玄烨瞪红了眼:“我让你看!”
“主子,奴才真不能看……”梁九功打定了主意,这奏折不管写得是什么,按着祖宗家法他一个阉人没有资格看。现在主子是急疯了,才这样,可等回过神来,保不得拿他做个筏子来警告旁人,说什么这会子也不能遵旨。
玄烨的眼睛血丝遍布,一脚踹了过去:“滚!”
梁九功磕了个头,不敢起身来,跪着膝行了出去。
玄烨又把奏折递到了李卫的跟前:“看!”
李卫瞧到了梁九功的眼色,不停地磕头:“主子,奴才不能看。奴才是太监不能看的……”
玄烨一脚又踹了过去:“滚!”声音到了后面却是哽咽着,这么多的人在跟前,却没有一个知心的了。自个儿只是不能相信那上面的话,霁兰怎么可以不在了。
屋子里就只有玄烨一个人了,玄烨抱着头蹲了下来,把折子打了开来,看着,看着,黑色的字像针扎似的,痛着,痛着,心都痛得要不知道痛了,可是四肢百骸却痛得抽抽着。
实在太痛了,放大了声音吼着,像只给人剜了心的野兽那样叫着,却是无能为力般的痛嚎……
玄烨的双肩抖动着,辫子散了开来,花白着头发披在了肩上,豆大的泪落了下来,把黑色的字都花了……
屋外站着的梁九功眼圈子也红了,却不敢进去劝,良主子薨殂了谁敢劝。
等梁九功能进去了,玄烨吩咐穿素服,本来就是来谒陵,穿得自然是素服,这等于什么也没有变,也就没什么人会说什么了。
玄烨的心哀着,连辍朝的事也不用下诏,因为是在谒陵。在孝陵前,玄烨跪在了自个儿罕阿玛和额涅的陵前,面对着神牌,放声大哭,为什么老天爷要把爱自个儿的,自个儿爱的一个个收走呢?
为什么要如此地苛待自个儿呢?自个儿到底做错了什么?……玄烨的心悲着,哭着父母,更哭着霁兰,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自个儿的陵里,那空着的两个位置一个是自个儿的,一个是霁兰的,生当同衾,死则同穴!可现在还没到时候呀,没到时候时!
玄烨和着眼里的泪恨恨地望着天,把手中的酒洒了下去……
胤禛等到了玄烨来的朱批:初薨日,亲王以下奉恩将军以上,民公侯伯以下四品官以上,朝夕日中三次设奠,咸齐集。内宫贵妃、妃以下,朝夕奠,齐集。外室命妇,公主福晋以下县君一品夫人以上,朝夕奠,齐集。
胤祥瞥了眼,心里一阵的恨意翻江倒海,居然贵妃以下就要齐集,那不是给了皇后的待遇。自个儿的敏妃额涅死的时候,除了本宫的侍候敏妃额涅的官女子穿孝外,这宫里哪个女子再穿孝了。
这算什么?胤祥想去找太后,还是止住了步。人都不在了,罕阿玛要给什么,怕是太后也不会管了。更何况别的也没有给,连个谥号也没给,只给了这个,也算不得什么了。
胤禛倒没有为德妃争的心,德妃活着好好的不用争,看着德妃在良妃的灵前行了跪礼,这才有些不舒服,觉得自个儿矮了一截般。
惠妃几个倒没有什么,来行个礼,穿个孝也是应该的,毕竟姐妹一场,今日送了良妃,明日还不知道谁送自个儿呢。
胤禛跪在这里气不过,眼睛一抬,从那纱帷里却看到了一个人影,心里动了下,却不知道这是罕阿玛哪位嫔妃。真是那话“要装俏,一身白”果然是没错的,瞧自个儿府里的女人也比平日里看着顺眼多了。
和嫔的眼角扫了下,看到了那跪着的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在偷眼打量着自个儿,眼角那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又想到了这是在良妃的灵堂,忙收住了,又做出了一副悲凄的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