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真是封妃的缘故,让霁兰一直担着的心放下了些,身子都见好了许多,虽说还是病着,人还虚着,可到底已经可以给太后请安了。
霁兰的封妃在朝堂上,在紫围子里都成了个话题。按着会典的规定,这还是当年孝庄文皇帝当年亲自定下的,玄烨同意了的,妃只有四位。惠、宜、德、荣四位占满了位置,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一位高风亮节地让一让。
那也是不好让的,一让就去了妃园寝了,虽说那位置早留好了,温僖贵妃边上空的就是,可是没一个想去。
霁兰这封妃就是破格,成了五妃。尤其是让太后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可人没想到太后那时正好忘了这茬,等想起来了也晚了。倒有些后悔,应该用这个来堵着玄烨的,可是毕竟答应了,事过境迁也不能反悔了。
太后再一想,那日不也是看着皇帝一直跪着的份上,才同意的。若是不同意,怕是皇帝也不会起来了。想想当时若不是因为这个,怎么能答应封良嫔为妃。
唉,太后长叹一声,怎么这都三十年了,皇帝对那狐狸精的兴趣还没有下去。低头看一眼托娅格格辫子里露出来的白发,虽说尽量隐藏还是没有隐藏住,可见这些年是多受委屈了。对霁兰已经淡忘的厌弃又浮上了心头,太后瞧到霁兰气又难免有些不顺了。
德妃仰脸看着树枝梢上的头来回动的麻雀,飞上了枝头还是没有成凤凰。当年自个儿那个单独封嫔,到底还是因为自个儿生了俩个阿哥,孝庄文皇后和主子图个玉碟上好看,才给封了嫔。
那时觉得风光,现在跟霁兰一比,就觉得凄惨了。一个双十年华才过的人封个嫔算什么,一个行将五十的人还给主子惦记着,为了这个人不惜长跪在太后跟前,这才是风光吧。
枝头上的麻雀飞走了,德妃也回了屋去,没成了凤凰也得过日子呀。
紫围子里旁的可就不这么想了,越是岁数小的越觉得心不甘,怎么也想不出一个过了青春年少的女子还能得玄烨的心,只想着怕是用了些手腕。那话多少就带了醋意。
“哼,什么有病,还不就是想进位份!”
“可不是,要不怎么这一进了妃位,就能起床了!”
“对呀,明天我们也病!”
“对,明天也病!”
这些话多多少少还是传进了些到霁兰的耳朵里,人前不做什么,装傻而已;人后就感叹下。虽说在宫里这么多年,也熬炼了出来,最多苦笑几下:一张嘴,两张皮,话只能由着人随便说,不往心里去。
那些想病一下就能给抬抬位份的娘娘们,却并不是都病了,也有那挑着人家病,自个儿好多几次翻牌子的机会。那傻的真病了,位份没给抬,翻牌子的机会还没了,心里这个悔,这个懊却也没有法子。
太后的嘴角冷笑着,瞥了眼下面站着的玄烨的嫔妃们,扭头对着贵妃佟佳氏道:“贵妃,现如今后宫里以你为首,这该敲打的你也得敲打着,也不能由着这些没根没底的人乱折腾。”
“没根没底”的自然指的是那些江南送来的汉妃了,比不得八旗选秀出身的嫔妃了。这江南来的小汉妃们,要说这出身差,那也真是差,就连苏州知造李煦家奴才亲家的女儿都送了进来。这可是奴才的奴才,太后能瞧得上才怪呢。
幸好这些小汉妃们听不懂国语(满语),也不懂蒙古语。而那些小汉妃们说的吴侬软语,太后也听不懂,倒是省了双方不少的麻烦。
只是听得懂太后说什么的,就又有想着要生事的人,勾着太后往霁兰那靠。
“太后主子,这事跟良姐姐可没有关系,也是那些多事的人才这么说。”和嫔笑盈盈地说着,眼睛还瞟了下吃力地站在那边的霁兰。
太后抬起头来看了眼霁兰,也瞧到了霁兰的脸色不好看:“良妃,你身体没好,先回去歇着吧,不用来请安了。”
霁兰赶紧跪了下来:“奴才谢太后主子的恩典,只是能来给太后主子请安,也是奴才的福泽。”
“罢了,你好好养着才是我的福泽!若是你再病了,难不成让皇帝再来我这跪着,给你讨个贵妃冲冲喜?”太后冷笑了下。那日的事又想了起来,这些日子给这些后宫里闹得心里真不痛快,就算皇帝斑衣戏彩也不能冲去了这份气恼。
太后扭头拉着和嫔的手说:“我就和嫔你喜欢这样的,安守着本分,不像有些人,心大着,就知道挑唆着皇帝,给自个儿给儿子争这个争那个的,害得这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
霁兰不敢再坚持,若再坚持,岂不是又成了心大,想争什么了。霁兰谢了恩往殿门外退,心这会子不大也得大,不然那股子憋屈得让自个儿闷死在宁寿宫里了。
这晚上,是和嫔侍寝,小心着侍候着玄烨,低着头,眼睛往边上看着,吸了口气,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说的样。
玄烨瞧了出来,随口问了句:“和嫔,有事?”
和嫔把玄烨把玄烨的衣裳交给了边上等着的梁九功:“回主子的话,是良姐姐的事。”
“良妃?她怎么了?”玄烨的眼睛盯着和嫔。
和嫔像是很为难般:“回主子的话,今天在宁寿宫里……”
“哦……”玄烨明白了,怕是太后说了霁兰什么不好听的话,下面的不能问了,再问这就有破坏母子亲睦的嫌疑了。转身对梁九功吩咐着:“去准备下銮舆。”
梁九功跪下“嗻”了,也不问去哪,站起来弓身退出去准备了。这还用问吗?这么急着去,肯定是要去良妃那里。
玄烨转回身看了眼和嫔:“你跪安吧。”
和嫔机灵着跪安出去了。玄烨看着和嫔慢慢后退,心里倒有些觉得亏待了和嫔,却也只能日后再说了,眼下还是霁兰要紧。
玄烨更过衣裳坐上銮舆去了霁兰那里,看到霁兰跪在门口,不等銮舆停稳就下来,双手托起了霁兰:“你的病没有好透,跪这里做什么。”
“这里还好,倒也没有什么风。奴才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的。”霁兰笑着解释,由着玄烨扶着往里走:“若是奴才不守这些规矩,主子倒不是疼奴才,却是害了奴才。”
玄烨重重地呼吸了下:“今天宁寿宫的事,听说了些,你委屈了。”
霁兰憋了一天的委屈,这会子像要绝堤般往外涌,却又赶紧硬筑了道坝,把一道道扑过来的大潮拦了回来:“奴才不曾受过委屈……”
再多的话说不出来,也不敢说了,怕一说潮水就冲塌了大坝,再也拦不住了。
玄烨也明白了,也不再多说,只是把霁兰的手捏了下,又握了下,松开了霁兰的手,前头走了。
霁兰说的没错,太多的恩宠只会招来太多的非议。玄烨长叹声,那一声却也是无声地,不能有半点的声响,不然明儿个怕是又有了什么非议,给霁兰招了祸。
康熙四十九年的最后一晚除夕夜,玄烨按着三十一年来的习惯,跟霁兰一块过的,却又跟往年又了些不同。一年之后的除夕,玄烨才知道是什么不同,却已经晚了,只能心里留着永久的遗恨。
霁兰听着屋外的寂静,微微地笑了:“外面好静。”
“嗯,都不像过年了。”玄烨笑了。
“主子这热闹了,百姓那就不热闹了。”霁兰拿着刀小银刀削着苹果皮,心里念着主子明年平安,年年岁岁都平安!
“说的好。”玄烨夸着接过了一片苹果,塞进了嘴里。
霁兰看着玄烨吃掉了那片苹果,心里动了下,想着得为玄烨做些什么才是:“主子,奴才想跟主子求件事。”
“什么事?”玄烨笑着问,嘴上没有说心里却想着,只要是霁兰开口,于国家社稷无关,哪怕是求天上的星星,也会想办法去摘下来的。
“奴才想请个精通佛法的高僧来给主子祈福,因着后年就是主子的六十大寿了。”霁兰的眼睛微微瞒了下玄烨,主子到底老了,脸上已经有了皱纹,身上的肌肤也松了,脑后的辫子也是花白的。
玄烨自嘲般一笑:“老了,都六十了。”
“主子才不老,正是春秋鼎盛呢,前儿个还拉了十五力的弓,射三箭,三箭全中。”霁兰把手里的小银刀放在了碟子里。
“到底老了。”玄烨感叹了句,又笑了:“怎么是后年?不该是大后年吗?”
“自然是后年了,这交子时分都要到了。主子就别跟奴才争这些了。”霁兰笑了。
“嗯,那就请吧,你想要什么样的高僧?”玄烨地心里舒坦着。
霁兰眼睛往天棚看了看,又调回了视线:“奴才也不清楚外面的事,还得主子给推荐个才是。”
“这么着,回头让八阿哥去办了。”玄烨拿手帕子把手擦了擦,伸出手来:“走,跟我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