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盯着那射落的柳叶的箭尾的白色羽毛,再顺着箭杆看到了尖利雪亮的箭簇,就像扎在自个儿的心上呀,滴出了血,没有疼只有血,汨汨而流的热血。
玄烨的眼睛盯着石涛,扬了扬手里的通花面油弓:“这弓弓力有点小,不过才十一力,我一般用十五力的弓,大概是他们怕我让他们用我的弓,所以拿个十一力的弓出来。哈哈,到底是有些不顺手。”
玄烨从石涛的身上收回了视线,看着手里的通花面油弓,晃了晃,又将目光盯向了石涛:“怎么样,石涛也来试试吧。”说话间就已经把弓递了过去。
石涛看着玄烨手里的那把通花面油弓,一人高的长度,骨质弦垫,弓弰末端包嵌牛角,背贴染色桦树皮,弓弝包暖木。弓是好弓,泛着油质黝黑的光彩,石涛就算不懂弓,从未握过弓也能看出这是好弓。
霁兰正跟着佟氏们在大明寺里转了,该转该看的也差不多了,该拜的佛该烧的香也差不多了,就连香油钱也添得差不多了。
宜妃笑着:“这是主子仁慈,打着咱们的旗号,用着主子的钱,可别省钱,该为自个儿的父母求得添得趁此就一并了。”
佟氏笑了:“宜妹妹,虽说是这个理可是也不能这么说,到底我们也是得为主子祈福才是。”说到这里,眼光不经意扫了下霁兰。
每个人添的香油钱那是各不相同的,也没人说会个定数,可是却是有本帐,那是在去添香油钱的太监那。玄烨给每个人的香油钱数可是各不相同。佟氏很想知道玄烨给了霁兰多少,难不成真会比自个儿还多,那个皇后位置真是留给霁兰的吗?
佟氏存了这心思,真很想去看看那香油钱的单子,只是若是去看,若是给人知道了,反倒落了人把柄,这贤良的名声就没了,妒妇的名声倒有了。
佟氏还在这思虑这个呢,宜妃听了一个小太监说的玄烨那的动静拍手笑道:“哎呀,平日我们窝在宫里,主子拉弓射箭也不带咱们。就是去景山考校骑射,咱们也只能听个影,哪能亲眼见。打围子,咱们姐妹更是坐着车子跟在后面,连根活兔子毛、老虎毛也见不到。见到都是死的,还是剥下来的皮。”
佟氏这几个都点着头,不知道爱热闹的宜妃又想出了什么花样来。佟氏内里还有些担心,虽说是在宫外,规矩比宫里松多了,可是也不能折腾出什么事来,若真折腾出了事,日后追查起来,还不得自个儿这个皇贵妃顶着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也是咱们姐妹做主子嫔妃的本分,那些男人们的事哪能是我们后宫女子可以掺和的。”佟氏淡淡地道。
宜妃的嘴努了努,走到霁兰的身边挽住了霁兰的胳膊:“皇贵姐姐,你说的也没有错。可是咱们又不是那些汉人女子,咱们满洲家的女子哪个不是自打小就会骑马会射箭,可不比那些男人差呢。”
佟氏眼睛垂了下来,不说什么了,不在那个皇后位是不能多说的。皇贵妃,到底还是嫔妃的,哪能多说什么。
宜妃瞧着佟氏不说了,扭头又对着霁兰道:“卫妹妹,你也是打小就会骑马射箭吧?”
霁兰担心着玄烨和石涛,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事,可又知道自个儿的嫔妃身份,这个时候真是不能去,若是去了怕只会更麻烦。
霁兰再瞧了瞧佟氏,又瞧着宜妃,如今有点为这事较上了,自个儿掺和在里面怕只会更麻烦。霁兰心里明白佟氏是不想生出事故来,却也知道宜妃定然是要去瞧热闹的。
佟氏于自个儿有恩,若是没有佟氏断不会有自个儿到玄烨跟前的事,也不会有八阿哥了。宜妃于自个儿有义,几次出宫都是跟宜妃在一起。平日里跟宜妃的交往也多,八阿哥跟九阿哥也经常在一起玩。
霁兰难了,觉得这话真不好答。
宜妃却不管,推了下霁兰:“你倒是说呀,我可是见过你骑过马,拉过弓的。你可莫要赖了,说不会骑马,从没有拉过弓。”
霁兰笑了:“你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这话就想着把这事揭了过去。
宜妃不去看佟氏,对着别的嫔妃说:“你们不想看主子拉弓射箭,我可是想看,也要去看的。前面都已经说主子左右开弓,威风着呢,把那些汉臣、江南的书呆子财主给镇住了。”宜妃侧着耳朵听了下:“你们听,前面那个闹腾劲。我是要去看。”
佟氏也动了心,往外面张望了下:“可是我们怎么去呢?”
宜妃瞧着佟氏也动了心,更来劲了:“我已经打听过了,也跟主子说过了,这寺庙那临着庙墙的地方,有座小楼,那里也没有和尚。让他们打扫干净了,我们悄悄地上去了。窗户那再垂上帘子,这可是跟那戏文里一样了,小姐能看得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
一屋子的嫔妃全拿着帕子遮着嘴笑了,看来这宜妃早动了心思,就巴不得能做回戏文里的那种汉人的闺阁小姐呢。
宜妃冷笑了下:“怕你们就不想做汉人的闺阁小姐,那就不要去了。咱主子怕是最爱的就是汉人家的闺阁小姐了。”
这话说的佟氏几个心里一凛,跟着宜妃往那小楼走的步子都有些紧了。
霁兰的心也动了动,可还有个地方在动着心,牵着她往那小楼上去。到了小楼上,霁兰躲在一个角落里,避开了众人,从挂着的竹帘子缝里往下看。
霁兰先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玄烨正拿着把通花面油弓跟什么人说什么话,再看那个人,正是石涛师傅。霁兰若不是双手紧紧抓着窗户框,差点没要跌坐在地上。
玄烨把手里的通花面油弓又伸了下:“怎么不敢射?”语气里尽是嘲讽挑衅的成分。
石涛的头低了下来,双手合十:“皇上,贫僧实是不能。贫僧自幼出家,这弓箭乃为凶器,贫僧怎会用呢。皇上,若是给贫僧一个木鱼、一柄佛尘,贫僧倒还是会用一二。”
“哈哈……”玄烨大笑了起来,环顾着左右,瞧着跟着那些汉臣的面上已经大有同情石涛的神情,似乎自个儿这么逼迫一个和尚来拉弓射箭不应该似的。
玄烨的漆黑如夜眼睛里有了几点凶光,那是起了杀心,看着石涛:“你可是‘是故念佛人有四十里光明烛身,魔不能犯’这个意思?所以不必用这些弓箭之类?”
石涛的目光平视着那把通花面油弓:“‘众生皆畏死,无不惧刀杖’,不过……”说到这里,石涛的目光缓缓上移,回应着玄烨的目光:“不过贫僧倒是想给皇上今日的骑射添点彩头。”
“什么彩头?”玄烨的心动了,握着通花面油弓的手紧了下。那个念头如个恶魔般缠在心头上,只是若是师出无名,那杀了石涛反倒坏了自个儿笼络江南缙绅士人的大计。
小楼上竹帘后的霁兰听不到玄烨和石涛的对话,可是却能感觉到俩人音的波涛暗涌,攥着手帕子的手都僵了,不管哪个受伤,心都会受伤。
霁兰咬着嘴唇,眼睛不敢离开那俩个人,深怕真的会有了什么。可是实在是太担心了,又不敢去看。想闭上不再看了,却又不敢不看。
石涛暗自吸了口气,不给烨看出来:“皇上的射艺确实是神乎其技。贫僧有心想让皇上的射艺再锦上添花些。”
“如何再锦上添花?”玄烨的眉毛挑了起来。
石涛把腰弯了弯:“请皇上稍候,容贫僧去准备准备。”
“好,你去吧。”
霁兰瞧着石涛离开了,松了口气。那些宗室王公、侍卫的骑射霁兰没什么心思看。边上的巴着窗口看的嫔妃们也没了兴趣,看了几眼纷纷离开了。
佟氏笑着道:“我们走吧。”
宜妃也遗憾着:“白来了这小楼,只看到主子跟一个和尚说半天的话,都没有看到主子射一箭。”
“可不。”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惠妃也说了句。
霁兰正要离开窗口,突然看到石涛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绿色像黄瓜般的瓜果,心里又紧了起来,不知道石涛要做什么。
石涛站到了玄烨的身边,单手合十:“皇上,贫僧已经准备好了。”
“好了?”玄烨笑着看着侍卫们的骑射,不忘问句:“石涛,你看他们射得好不好?”
“好。”石涛的眼角瞟了下正在马上飞驰中射着箭的侍卫。
“英勇不英勇?”
“英勇。”
玄烨转回头看向石涛,眼底有着森冷的味道冲破了脸上的笑射了出来:“那你想不想像他们一样?”
石涛笑着把头低下了点:“贫僧不想。”
“哦,是不能了才不想还是根本不想?”
“不想亦不能,不想亦不能。”
“哈哈,我若准你还俗如何?”玄烨笑了起来。
石涛抬起了头,眼底带着丝戏弄:“皇上,这苦瓜可证石涛不想还俗。”
玄烨的笑没了:“苦瓜?”
石涛的嘴角含了笑:“不知道皇上可以人做过靶吗?”
以人做靶,一但失手,那不是伤人就是杀人。玄烨的眼睛眯了起来,石涛这是把他那条命交到了自个儿手上,可以说是任由自个儿处置了。
“怎么个以人做靶?”玄烨笑着问,语调尽量轻松着,心里却有种猎物已经进了包围圈的兴奋感。
“皇上,贫僧把这苦瓜放在头顶,贫僧半分不会动,容皇上纵马狂奔把箭射进苦瓜内!”石涛的眼睛发亮了。
玄烨看着边上的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侍卫、江南士人缙绅脸上的神情,知道自个儿若是说仁慈不答应这个“以人做靶”,那些江南人怕还不得说自个儿没胆量,好听的是说仁慈,不好听的就是胆小如鼠,而石涛的胆量气魄怕就会吹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