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赏赐到各宫的克食,一切谢恩声。
相较于别的宫,承乾宫里只住了佟氏一个主位,总是比别的宫里冷清些。但不是这样,承乾宫里现在也是一片喜气洋洋,官女子们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那种混合着青春的气息从心里笑出来的笑,把暗沉沉的承乾宫也给映出了些光亮。
佟氏听着远远若有若无的鞭炮声,随口说了句:“怕是要到交子时分了吧?”
高嬷嬷应着:“可不。主子还是惦记着皇贵主子的,瞧这赏赐下来的克食也比别的宫多了,就是菜式也是富贵,不寻常的。”
佟氏的嘴角溜出些心酸,把头转了过去,也借着一个转,把那些心酸给转掉,毕竟大过年的,总不能给自个儿找点膈应来。
“把这些克食赏给大伙儿吃吧,也让他们都沾沾主子的恩泽。”佟氏淡淡地道,像是没事般,却想着怕是有人是跟主子一块吃的,那菜进到嘴里一定是热热的,不像这个已经有些冰了。
高嬷嬷跪了下来,笑着磕了个头:“那奴才替他们都谢过皇贵主子的恩典了。”
佟氏眼睛里似乎有笑闪过,只是还没等高嬷嬷瞧清楚,就已经没了,换上的仍然是落寞,透过玻璃窗上的“蝴蝶戏牡丹”的窗花望出去暗夜中无尽的黑暗,偶有的一点光亮就如萤火虫般的光亮,太暗太短,让人产生不了希望,只有绝望。
后寝殿外官女子们越发热闹了,克食不是每人都能吃到的,没吃到的就想着主子吃得东西是什么味?是什么做的?吃到笑一下,好像真就跟主子近了些,都能知道主子吃得是什么东西了。
内尔吉瞧着官女子脸上的笑,借着暗夜的掩盖露出嘲讽的笑,一个克食就值得这么激动吗?
“内尔吉姑姑,你不吃吗?”一个才进紫围子一年的小官女子兴奋地笑着问。
“不了,你们吃吧。”内尔吉转身就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来:“给我拿个盖碗装点。”
小官女子像得好了般,激动地给内尔吉装了一盖碗的吃的,又想到了拿了个托盘给托上了。
内尔吉瞧着小官女子,知道是个机灵人,剌了句:“你倒是个伶俐。”
小官女子在灯光中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手垂在袍子两侧,不知道该怎么办。
内尔吉笑笑,瞧到小官女子身边有个食盒:“把那个给我装起来,拿个托盘托着到底不像样。”
小官女子手忙脚乱地把盖碗放到了食盒里,盖好了食盒,又讨好般地问:“姑姑,去哪,我来拎好了。”
内尔吉把小官女子打量了下,伸出手一把夺过了食盒:“不用。”一扭腰肢走了。
“姑姑”,早几年要是有人这么称呼内尔吉,内尔吉倒是满心欢喜着,可自打过了二十岁,内尔吉就怕人这么称呼了,那不是预示着自个儿老了呀。
可越是怕,越真就给人称呼上了。内尔吉只能忍着了,到了这个年纪,不给人称呼声“姑姑”,那不是在紫围子里也太没有地位了。
这年前面玄烨从塞外回还了,听说身子也好了,又瞧着塔娜的身子也笨了,然后前几天就生了。心里本就有些堵,有些急的内尔吉,偏偏又听说明年放出去的人已经定了。虽说没有内尔吉,这个内尔吉也早知道了,可听着就让人觉得不舒坦。
官女子到了三十岁就放了出去,这是规矩。紫围子里的多少官女子在没有得了主子的青睐后,就存着心思,指望自个儿侍候的主子能给谋个好出路,出了宫后能嫁个一等虾(虾是满语侍卫的意思)、二等虾之类的。
三十岁嫁一等虾,也不过是去做填房了,内尔吉拎着食盒,低下了些头,把自个儿的身段看着,心里都觉得委屈。每当脱了衣裳,看着自个儿那细腻的肌肤,幻想有只粗糙的大手摸在上面,内尔吉就要想那只手会是谁,能是谁,想来想去也就觉得主子才可以。
内尔吉拎着食盒走到了张永财的小屋前,看到屋门开着,屋子里没有点灯,只能借着炉里一窜窜的火苗,映着屋里也是一亮一暗的光亮看出点影像来,炉上的水也在“咕……嘟……”响着,张永财坐在炉边拨弄着火。
“张叔。”内尔吉亲热地唤了声。
张永财在小木凳上转过了身,瞧到了内尔吉给自己正行着蹲安,赶紧站了起来,打了个千:“内姑娘来了。”
内尔吉笑着跨步进了门:“张叔客气了。要不是我们旗下的姑娘只能给本身父母拜年,我就给张叔拜个年了。”
“那怎么敢当。内姑娘现在也是姑姑了,这不是要折我的寿了。来,来,内姑娘坐吧,这木凳子我才擦过,干净着呢。”张永财笑着又搬了个小木凳过来。
内尔吉把食盒放了下来,谢着张永财:“张叔真是客气了,您这的东西哪个不是干干净的。就连皇贵主子都知道,张叔办事最是可靠。”
“哈哈,那是承蒙皇贵主子看得起我了。今儿个,内姑娘不当上差?”张永财瞧着内尔吉坐了下来,才坐下。
内尔吉把食盒打开了:“张叔,来吃点吧,这是主子赏给皇贵主子的克食,皇贵主子又赏给了大伙,我特意给张叔留了些。”
张永财接了过来:“这怎么发意思,要不是内姑娘特意给我送过来,怕是这谢恩的头磕了,克食却没有吃到。”
“可不是。张叔,快吃吧。”内尔吉把筷子递给了张永财。
“那我就不客气了。”张永财用筷子夹了一小筷子的燕窝炖的鸭子肉,细细地吃了。也不过只吃了一筷子就放了下来。紫围子里的人都不兴眼皮子浅,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抱着吃个不停,尝尝就放下了。
内尔吉却转着心思,这一年来,一直转着个心思:“张叔,卫主子想打听个事?”
“什么事呀?”张永财把水壶从炉子上拿了下来,往茶壶里兑了点热水,给内尔吉倒了盏茶。
内尔吉捧着茶盏:“张叔,卫主子,你还记得吧?”
张永财的眼睛眨了眨:“记得,已经好几年了……,卫主子怎么了?”
“卫主子,卫主子不是生了八阿哥后就再没有生过,想知道……”内尔吉说到这不说了,好像有些不她意思往下说了,心里却在打着鼓,不知道张永财是不是已经明白了意思,会接着往后说。
张永财笑了笑,停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卫主子是个好人,只是这种后宫里的法子,明朝那时是挺多的,不像咱们大清规矩多,那时挺多的。后宫的娘娘们争风吃醋的厉害,还是咱大清的娘娘好,一个个都只想着主子,不想别的。”
内尔吉的心动了起来,等着张永财往下说,心里却在嘀咕着“可不只想着主子”才能出了这么多的事,要是不想主子,那些事也出不来呢。
张永财把内尔吉看了眼:“你也是个好心的,还记得帮着卫主子打听打听。唉,这种事,紫围子里是不许说的。”
内尔吉笑了:“卫主子也是这个宫里出去的,以前也是个和善的人。瞧着给害成这样,我心里也气不过。卫主子要是能再生个一男半女的,说不准太皇太后主子、太后主子也不会这么卡着卫主子了,这嫔呀、妃的位置可不就是在那摆着,等着封了。卫主子还说当年张叔老照顾着,要谢谢张叔呢。”
张永财忙起来跪下谢了恩。把个内尔吉弄得也给站了起来,再让张永财坐了下来:“张叔,这事,旁人也不如张叔知道明朝那些烂芝麻谷子的事,我也就当故事听听了。卫主子也就是跟听故事一样了。”
张永财点了点头:“想不到,内姑娘年纪小小倒是想得通透。”
内尔吉的心里得了希望,知道张永财怕是会说了。这几年,内尔吉早存着心思,高嬷嬷和佟氏说着女人的事时,内尔吉若是站在暖阁子外,就贴着隔栅听。若是只能站在殿外,内尔吉也要就着从墙缝里钻出来的一言半语的。
若是有那喜欢说的嬷嬷,内尔吉就多问几句。像张永财这种前朝的后宫花花事儿知道多的,内尔吉更是不会放过了。今儿个就是借着霁兰的名头来问的。
听完张永财说的那半遮半掩的,内尔吉心里过了遍,也多少知道了些。只是一个官女子怎么上主子的床,还是让内尔吉有点急。
论着往年的情景,佟氏已经有了把自个儿推荐到玄烨跟前的意思,怎么这么久了却没有了动静,难道是佟心的心思变了?
“交子了,这康熙二十五年可就来了。没想到是内姑娘陪着我一道守得岁。”张永财笑着道。
“新年大禧!张叔。”内尔吉嘴里道着新年的吉祥话,心里却慌了,这可是又过了一年,今年自个儿已经虚岁二十二岁了,再晚,怕是主子不会要自个了。
内尔吉不敢拖了,再拖怕是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正月里,各宫的日子都平静着呢。霁兰却忙着呢,盯着胤禩去南薰殿的事。
玄烨瞧着霁兰的样儿,就觉得“慈母多败儿”这话怕是不会有错,就是他这个严父却也没有当起来。
还没有到十五,宫里才开笔,胤禩就去了南薰殿。回来的当天,在霁兰面前好是得意,这才让霁兰放下了心。
玄烨的心也放下了,十五的晚上跟着霁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又月圆人圆一回,满满意意地过完了元宵,这年就算过得差不多了。
等到了二月,后宫里的牌子又开始翻了,佟氏自然是不能少的了。
内尔吉跟在佟氏的软轿后面往乾清宫去的路上,两只手攥成了拳头,紧紧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没有一丝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