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泰山终究只能是个愿望,霁兰也知道,听闻山顶都下了雪,十月间了,山上冷得慌,特意叮嘱了玄烨莫冷着了。
玄烨心里暖暖的,拍了下霁兰的手:“没事。”就去泰山了。
只是霁兰知道这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心里就存了心思,这一路上要多拜拜佛祖,保佑着主子一路平安。江南的名山古寺多,“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霁兰能去拜的倒并不多。
一直等回程时到了南京,霁兰才求得玄烨准了去栖霞古寺进香礼佛。
这倒不能怪玄烨,实在是江南这一带反清复明的人多。玄烨这一行人,好多地方就是宿在船上不上岸,说是不扰民,实则也是担着心。
这栖霞寺离着长江倒不远,也是南朝古寺,始建于南齐永明七年。霁兰多次曾听石涛师傅提起过,以前总想着江南太远,今生定是无缘得见。这回到了南京,怎么着也要去看看了。
玄烨倒是不知道霁兰是因了这个去见,还跟霁兰说着:“这栖霞寺,倒是江南佛教“三论宗”的发源地,南齐时梁僧朗于此大弘三论教义,后世称为江南三论宗初祖,去看看也是应当的,可惜我倒是不能陪你去了。”
霁兰笑着跪谢了,又求着玄烨应允了,不要打着是皇妃的旗号,只装作是某大户人家夫人的样。
就是这样,第二日早晨,霁兰扶着麦子的手走到门口一瞧,还是车马一串。霁兰想着就一辆骡车的事还是不成,只能如此,由着侍卫护着,内家领家的陪着去了寺庙。
霁兰还没到栖霞寺,前面早已经走了前哨,去布置一切。
栖霞寺的方丈听着来人又不说是谁家的女眷,可瞧着来人的架式那也定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女眷,就问着石涛:“石涛大师,你在这京里待过,可知道这会是什么样的女眷?”
石涛自从知道了玄烨南巡的事,想着要挨近些好打听霁兰的消息,特意找了关系,想跟京里的旧识攀上些交情。只是玄烨来时在扬州只待了一宿还是在船上,只能跟在玄烨的车船后面一路走来。
来到南京,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石涛就借宿在栖霞寺,想着曾跟霁兰提过栖霞寺,怕霁兰说不准就会来这。
现在听到方丈这么说,身体禁不住微微发颤,声音抖着:“小僧也不是太清楚,但想着定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女眷,方丈大师还是多注意些比较好。”
方丈点了点头:“石涛大师,你说得极是。阿弥陀佛。”双手合什,转身去了。
石涛看到栖霞寺的和尚已经开始在恭劝着栖霞寺进香礼佛的男人位离寺,就是女人和小孩子也是可以劝走的就劝走。石涛内心的最底层一直有种对迫于出家的怨恨,现在居然有些庆幸,他是和尚,他才能留下来,理所当然地站在这里等着霁兰来。
石涛已经断定是霁兰来了,不然他的心不会跳得这么快,也不会这么渴望着人来。
霁兰的骡车停在了栖霞寺的山门口。青青扶着霁兰下了车,抬头看着千年古刹的大门,一色的红墙,却比着紫围子的气派小多了,反倒多了几分亲近,这才是佛家讲得众生平等。
霁兰进了栖霞寺,过了波平如镜的明镜湖和形如弯月的白莲池,把四处瞅了瞅,到底是冬天了,一派凄凉,树木花草都枯了,透着寒意。远处蜿蜒起伏的山峰瞧着倒都是红红黄黄的,反而颜色丰富多了。
不知道怎么,霁兰就想起了石涛师傅画得画来,若是在此处,怕是石涛师傅的画出来的画也会是幽静秀丽,透着股清新味了。
在寺的一角,石涛站在墙角的阴暗处也在往霁兰的地方看,他看不清,人影太多,前后左右都是,挡着一个人,护着一个人。这些人影的晃动让他心烦,好像挡着的那个人就是他一直苦苦找着的那个人。
石涛想冲过去,步子都动了,却又停了下来,双手巴住了墙角站住了。因为他好像看到了那个人,梳着包子头,那是旗人女子嫁了人的装束。几年了,她长大了,模样变了,可是石涛还是认了出来,虽然他惊鸿一瞥,就是那些人影错开的一下,也只让他看到了一眼,可他还是认出了那就是她,是他日日夜夜都想着念着的霁兰。
她嫁人了?石涛的心颤了,怎么可能呢。她应该还是宫女呢,不是说三十岁才可以出宫来嫁人,怎么可能嫁人了呢?
石涛咬着嘴唇,他得想办法问问,他要亲口问问才行,不然他不相信。
青青看霁兰停下了步,静静等着。身后跟着的麦子和银豆也站着。银豆年纪小,给山里的风一吹,忍不住身子抽了下,两只手就要拿到嘴边去哈口气,想到主子在跟前,又忙着放了下去。
霁兰正好瞧到了,笑了:“这里到底比山下冷了,我们快去大殿拜佛吧。”
青青扭头看了眼银豆,笑着道:“银豆,你要是没什么在佛前许的,要拜的,就去把跟方丈要的净室收拾下,好回头让大奶奶休息。”
银豆快活着应了就走,转了几步就碰到了石涛,忙侧身让着想要再走。
石涛瞧到了银豆,看到这个小姑娘一个人在那乱转着,不知道要找知客僧,也没有嬷嬷们跟着。石涛走了过去,挡住了银豆的去路,先开了口,双手合十:“女施主。”
银豆恭敬地低了下头:“大师好。”
石涛的心跳得有些快,为自己将要进行的事有点心亏,知道这是有违天地人伦的事,也违背出家人的戒律,可还是要做,天打雷劈也要做:“女施主,这已经是寺院的后院了。”
银豆抬头看了下左右,有些疑惑:“大师,我这是替我家主子来收拾休息的静室的。难道不在这里吗?”
石涛点了点头:“女施主,我带你去。”
银豆快活地应了声:“谢谢大师。”
“听口音,女施主不是本地人吧?”石涛慢慢套着话。
“嗯,我们是北京来的。”银豆真像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哦,那是跟皇上一起来南巡的了。”
“是的。”银豆到底年纪小,在紫围子里跟在霁兰身子就没有存多少的心思,这些天来这一路的游玩,早把紫围子里的规矩扔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再说石涛一个和尚,方外之人,银豆更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石涛的心抖了下,紧张着问:“那你们夫人是……”
银豆的眼睛眨了眨了:“你是说我们大奶奶?”
石涛吸了口气:“是,你们大奶奶瞧着是富贵之人,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银豆瞪了眼石涛,心里有点奇怪,怎么一个和尚对着自家的卫主子这么好奇,哼,瞧着也不是好人,就不敢多说了,小嘴鼓了起来:“大师,我们大奶奶自然是富贵之人了,这个不劳大师操心!”
石涛瞧出银豆有些不乐意了,忙改了口:“女施主,这里就是。”指着一间偏殿的门道。
银豆又瞪了眼石涛,跳进了门里,瞧了下不过是间普通的僧房,很是简陋,想必也是给来寺庙的女客们准备的。
银豆把屋子里转了一圈,又跳了出来,看到石涛还在,便道:“你带我回去,我要领人来打扫。你们寺里的东西哪是我们大奶奶能用的,全被你们这些和尚腌臜了。”
石涛听了这话,脸红了下又白了,难道在霁兰的心里他也是这般吗?觉得他是个腌臜之人?
“怎么了?”银珠斜眼瞧着石涛。
石涛不说什么,前面带路,又领着银珠回到了弥勒佛殿。
栖霞寺的知客僧看到了,迎了过来:“石涛大师,有劳了。”
石涛行了个礼,转身就走,僧袍飘飘。银珠瞧着颇有些仙家道骨之风,咂了舌:“他是谁?”
知客僧笑着合十为礼:“女施主,他是石涛大师。”看银珠还在往石涛的方向张望,又道了句:“女施主,方丈正在殿内陪着夫人礼佛。”
银珠一下想起来她的差事,忙找了几个嬷嬷带着从北京一路上带来的东西去净室布置了,就怕霁兰从殿里出来,这还没有布置好。
霁兰从大殿里出来,又在栖霞里转了一下,才去了净室。青青看了眼净室里,床榻上已经摆好了座垫,边上的炕几也是带来自家的。
青青这才扶着霁兰坐了下来:“卫主子,在这歇会儿。”
“嗯,也不能多坐了,主子怕是还等着我们呢。”霁兰接过了麦子递上来的茶,用茶盏盖慢慢抿着茶,想着刚才在寺里转的时候,好像看到了石涛师傅。
才要细看,那个人影又不见了。霁兰叹了口气,兴许是自个儿眼花了,瞧着和尚都想着是石涛师傅。
若真是了,见面固然好,只是说什么呢?自个儿已经是主子的人了,皇室内眷,就算是和尚,也不可以随便交谈。
霁兰瞧了眼茶盏里的茶,似乎是泡好了,才要抿一口,外面突然有些动静。门口守着的嬷嬷们冲着青青打了个手势。
青青悄悄去看了下,然后走了进来,犹豫着要不要说。
“怎么了?”霁兰抿了口茶。
“有个大师亲自画了卷《观音图》,想呈给主子,请卫主子转交。”青青低低地说,把幅卷轴举了起来。
霁兰的眉头皱了下:“打开来我看看。”
麦子和银豆俩个人把画拉了开来,霁兰的眼泪就在眼眶子里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