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塔腊氏,身子后面垫了个被子,这么靠着,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却不想去理会。自从地震那天后,一直是恍恍惚惚。她这院也越来越清静了,除了每天奶嬷嬷会带着噶达浑来晨昏定省外,旁得人很少来。
现在听到霁兰二叔他布鼐的声音,皱了下眉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发生什么。这世上还能有让喜他腊氏关心的也就是霁兰和噶达浑了。霁兰在那宫里,没有个十来年出不来,望穿了眼也看不到。
喜塔腊氏拿起了边上的帕子擦了下眼泪。自从霁兰的阿玛阿布鼐走后,喜塔腊氏的眼睛就会不时流出些眼泪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也会流出眼泪来。
他布鼐和扎拉里氏走到了屋子门口,问着外面廊下坐着的丫环:“大奶奶在吗?”
丫环站了起来:“二爷,我们大奶奶不在还能去哪?二爷等下,我进去说下。”丫环挑起厚棉帘子推门走了进去。
扎拉里氏捅了下他布鼐,低低地说:“这丫环怎么这样?”
他布鼐把扎拉里氏的手打掉了,低声唬着:“这什么地方,你乱说什么,小心里面听到了。”
扎拉里氏眼睛斜了斜,嘴动了动,身子扭了下,看到丫环出来了,又忙摆上了笑脸:“大嫂还好?”
“大奶奶让你们进去。”丫环说着把棉布帘子挑起,举了起来。
他布鼐和扎拉里氏头一低让过棉布门帘迈过门槛进了屋。扎拉里氏先喊上了:“大嫂,大嫂,喜事,喜事,咱家大喜了……”
喜塔腊氏眼皮子抬了抬,指了指床前的春凳:“坐吧。”
扎拉里氏顾不得坐,先站着,两手拍了下,嘴就咧不住地笑了:“大嫂,这事包你听了要高兴,咱家霁兰成娘娘了……”
他布鼐拽了下扎拉里氏的袖子:“卫主子的名讳能是你叫的?”
扎拉里氏又是捂嘴又是跺脚又是笑:“可不糊涂了,卫主子的名讳哪是我这个奴才能称呼的。”
喜塔腊氏没反应过来,再接着明白是霁兰了,身子一下抬了起来,抓着扎拉里氏的两条胳膊:“霁兰怎么了,霁兰怎么了,你们给我说清楚!”两只眼睛死死来回盯着扎拉里氏和他布鼐的脸。
扎拉里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那,收不回来,却也笑不出,扭头看着他布鼐,心里有种感觉,这事说不准喜塔腊氏会不乐意。
他布鼐看了眼扎拉里氏的神情,心底也犯起了同样的想法,放慢了声音,尽量着把话说得和缓些:“嫂子,你别急。卫……大姑娘她好得狠,是宫里派了人来,主子赏赐了东西,大姑娘也赏……送来了好些的东西……”
“呸!”喜塔腊氏一口吐沫吐在了他布鼐脸上:“霁兰她二叔,你当我病着就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你们使得坏?要霁兰一辈子待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霁兰那性子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能有好?你们这俩个狼心狗肺的夫妻早就打上了这主意,不就是想借着我们霁兰图个富贵。我告诉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我要去见霁兰……”
喜塔腊氏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也不穿鞋就往跑,跑了两步眼一黑就晕倒在那了。边上侍候的丫环婆子一下就慌了,围了过来,拍得拍,喊得喊,掐人中的掐人中。
折腾了一番,喜塔腊氏终于醒了过来,眼睛慢慢睁开,把这屋里的人扫了圈,然后就定在了他布鼐脸上,盯着不说话。
给喜塔腊氏骂得没脸没皮的他布鼐夫妇黑着脸想说不管,就这么走人,却也知道这是霁兰的额涅,一家子的福祉还要指望着霁兰呢,一直在边上站着看着,现在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走。
他布鼐看喜塔腊氏盯着自己看,心里有些发毛,往后退了步:“大嫂,大……卫主子这事可真跟我没有关系。”左右一看,就冲着边上的人骂:“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大奶奶抬上床去。”
扎拉里氏瞧着喜塔腊氏,心里发毛,嘴上却是说着:“大嫂,这可不是我们害得,我们也没有那能耐,是宫里来的梁首领说的。宫里的公公还在前面的厅里吃着饭呢。”
婆子们几个一用力,就把喜塔腊氏抬了起来。喜塔腊氏却挣扎着不干:“不成,我要去前面见见那个梁首领,这事我要问清楚了才行。”
他布鼐一听喜塔腊氏要去见梁九功,就怕喜塔腊氏见了梁九功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急着说:“嫂嫂,要说这也是好事,多少人想盼还盼不来呢。这一下就从奴才成了主子。那梁首领可是主子跟前的红人呢,怎么着得罪了也是给卫主子添事儿吧。”
喜塔腊氏给婆子们抬着,神智却是越来越清楚,把他布鼐又看了几眼,喘了下,对着婆子们说:“把放床上,侍候我换衣裳洗脸,我要去见见那个梁首领。”
他布鼐急着在边上道:“嫂嫂……”
喜塔腊氏瞥了眼他布鼐:“二爷,霁兰是我的大妞儿,可不是那个什么卫主子。怎么着我要也要亲耳听到她人好才行。我要问问她怎么就成了‘卫主子……”
说着说着,喜塔腊氏的眼泪就滴了下来,摸着找帕子,却没摸到。边上的婆子赶紧递上来帕子。喜塔腊氏一把扯过来在脸上擦着,擦好了又对着他布鼐说:“二爷,你放心,我不会把吐沫星子吐到那个梁首领脸上的。”
他布鼐的脸上一阵臊热,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和扎拉里氏出去了。
出了门,扎拉里氏快走了两步跟上了他布鼐:“卫主子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哼,大嫂她有本事,去把这一口吐沫星子吐到梁首领脸上,再不成吐到那个看上她闺女的人脸上。”
他布鼐瞪了眼扎拉里氏:“你还说?她不要脑袋可以,我们还要呢。她是卫主子的娘,是这院里最大的了,她说什么我们也得供着。”
扎拉里氏不敢再说什么了,嘴动了下老实地闭上了。
他布鼐回到了前面,陪着笑脸跟梁九功说喜塔腊氏要见他。
梁九功立刻乐了起来,琢磨着这是好事呀,这下又要多份赏赐了。
喜塔腊氏没一会儿穿越齐整由婆子扶着出来了,见到了梁九功,行了个蹲安:“梁首领好。”
梁九功立刻侧身让过,再一个千打了下去:“哎哟,大奶奶,您这可是折煞我了。”
喜塔腊氏看了下梁九功的动作,对霁兰在宫里的处境心里有了些底。只是想着这男人都是图得一时新鲜,尤其是皇帝那三宫六院的,过两日新鲜性过了,霁兰可怎么办,年纪还这么小呢,心里就忧着了:“梁首领,我家大姑娘……”
梁九功瞧着喜塔腊的神色,想着来前玄烨的话,一定要让卫主子家的人放心,凑着笑脸:“大奶奶,这你就放心好了。主子对卫主子那是满意得不得了。这‘卫’还是主子赐得呢,就是不许人随便喊卫主子的名讳。”
喜塔腊氏点了点头:“那我……卫主子现在住在哪个宫?”
梁九功的脸一撇,笑了:“瞧大奶奶说的,还住哪个宫?卫主子现在住在乾清宫后面的西围房。论理这些宫闱中的事是不许外面说的。可是我来之前,主子特意交待了,说这些无妨,就是要告诉大奶奶你们的,怕你们担心。大奶奶,放心好了,卫主子那是圣眷优渥,这宫里的哪个主子也比不上卫主子呢。”
喜塔腊氏又点了点头,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只能日后天天多给佛祖烧香,保佑她的大妞儿一直圣眷在身了。
梁九功又笑着道:“大奶奶,卫主子特意让我带来不少给大奶奶的赏赐呢。”
喜塔腊氏听了就要跪下来拜谢。
梁九功忙让人拦住了:“卫主子说了,兔谢。”
喜塔腊氏看着赏赐的绸缎、金银,心里长叹着,这就是她的大妞儿一辈子的幸福换来的呀,她的大妞儿这辈子的幸福就这样了。心里痛呀,可是能怎么样,她们是奴才,是主子的奴才。她应该高兴,可是她高兴不起来,她舍不得她的大妞,好像还在她的怀里蹭着撒娇,喊着她“额涅就胡说,女儿一辈子哪也不去,只在阿玛额涅身边。”
她的心尖子,千娇万宠的心尖子儿,就这么没了。喜塔腊氏慢慢地走回了屋,她不能在梁九功面前哭,害了她大妞儿的事,她都不能做。她要笑着走回去,让人好好打赏了梁九功,眼泪全给她吞到了肚子里。为了她的大妞儿,她得高兴,得说这是主子给的荣耀,这样她的大妞儿在宫里才会过得好。
梁九功瞧着喜塔腊氏的背影发着呆。
他布鼐又凑到了跟前:“梁首领,有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梁九功转着脸笑了:“他总领,你我有什么不能说的话。可是为了卫主子?”
他布鼐笑了:“自然是为了卫主子。卫主子的阿玛这不地震时走了,就是不知道卫主子可还知道了这事?”
梁九功沉下了脸:“他总领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卫主子才侍候主子,若是知道了怕心情不好会御前失仪,那岂不是害了卫主子?所以……”他布鼐小心翼翼地说着,看着梁九功的脸色,琢磨着梁九功的态度,手心里又攥了张银票,递了过去。
梁九功接了,瞥了眼,瞧了眼数字,乐了:“他总领,这个自然,这眼下立马要过年了,更是不能了。这样好了,我回去在主子那跟前说下,这事就先不说了,等过两年,卫主子得了圣恩,生个阿哥格格的,对这也淡漠了,再说不迟。”
他布鼐喜得给梁九功打了个千:“哎唷,那可就多谢梁首领了。”
梁九功乐哈哈地回了乾清宫,把差事跟玄烨交待了,却不起来还是跪那。
玄烨瞅了下跪那的梁九功:“还有事?”
梁九功低着声:“是奴才卫主子叔叔的意思,说是奴才卫主子的阿玛地震时走了,这事能不能等过几年再说。”
玄烨手上的白玉管翠毫笔停在那,又落了下去:“去吧。她阿玛的事先别说,你就说她家里人都好。”
梁九功松了口气:“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