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兰的手僵在那,没有在往前递,脸上涌出淡淡的绯色,她不知道是不是太唐突了,她一个奴才怎么可以随便给主子呈东西。想到这,霁兰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玄烨扯了下缰绳,马往霁兰那一靠,身子倾斜,伸过手来飞快地从霁兰手中拿过了燧囊,看也看不看别在了腰间,拨马就走。
霁兰空着的手还悬着,半响才明白过来,盯了眼玄烨腰间挂着自己做的燧囊默默地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停了的雪又下了起来,玄烨就说回去吧。霁兰等到回去,也不知道那个燧囊算是呈给了玄烨,还是就这样了。
睡了一晚上,雪停了,等才中午,玄烨那的御前小太监又来了。青青脸上的笑有点禁不住往外溢,看来主子是真喜欢自家侍候的这位姑娘,怕是封个主位不用多少日子了。
玄烨这回又带着霁兰骑马出去了,一路飞奔,直接到了晾鹰台下面。小太监和青青过来,扶着霁兰下了马。霁兰看着六丈多高黄土堆筑的台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玄烨拉着霁兰的手往上走,扔下了跟着的一群人。梁九功瞥了眼跟着的人,知道大家都在想要不要跟上去。青青看了看天色,对着梁九功说:“梁首领,这天虽说睛了,可是冷得紧。你不上去生个火?”
梁九功看了眼青青,头疼得紧,这是主子奶额捏的女儿,得罪不得呀。指挥着御前的太监们拎着生火的东西,再备好了茶水、点心。
青青笑了下,空着两只手先上去了。
李卫瞧了眼青青,悄悄在在梁九功的耳边嘀咕:“师傅,青姑姑好厉害。”
梁九功敲了下李卫的脑袋:“人家的爹是正三品浙江探察史,你爹是吗?”
李卫摸了下脑袋,自从霁姑娘来了后,他头上挨敲的次数增多了不少。叹口气,谁让他是徒弟,还没个有后台的爹,多做事少说话吧。
青青走上了晾鹰台,却不走近,只是远远地站着,还站在台阶上。这是她第一次上晾鹰台,这地方不是女人能随便上的。能上的也只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就连以前的仁孝皇后、孝昭皇后也不曾踏上过一步,更别说官女子了。
晾鹰台是什么,那是主子阅兵观行围打猎的地方,今儿个她能上来,要说还是沾了霁姑娘的光。青青不敢再往上走了,怕是主子也只想让霁姑娘一个女子在上面,悄悄地又下来了。
梁九功瞧着青青下来,才想问,眼珠子一转,明白了,嘴角动了动,带着人上去,赶紧布置好,人就下来,站台阶那等着唤吧。
玄烨指着远处对霁兰说:“瞧见那了吗?”
霁兰张望着,只有一片白茫茫,不知道玄烨要自己看什么,摇了摇头,又仔细地看着:“回主子的话,奴才愚笨,除了雪没有瞧出来什么。”
玄烨喊了声:“梁九功,拿个千里眼来。”
梁九功应了声,小步弓身就从一个小内侍那拿了个千里眼,又趋步上前递给了玄烨,远远地退开,催促着人赶紧把篝火生起来,茶水、点心弄好。
玄烨把千里眼对准了右眼,调好了递给了霁兰:“你再看。”
霁兰接了过来,对准了右眼,从千里眼的洞眼里仔细看着。玄烨怕霁兰看不到,特意走到霁兰的身后,按着霁兰的小手握着千里眼。
霁兰的心狂跳了一下,龙涎香混和着雪的清香包围着她,让她不能集中注意力去关注千里眼中的景致了。
“看到了吗?”玄烨唇里冒出白色的蒸汽来,薰着霁兰的神智。
霁兰实在无法全神贯注去看了。
“还没有看到吗?”玄烨有点急了。
霁兰定了下神,努力从看,终于她看到了一只只仙鹤飞了过来,先是一个小黑点,再接着大了,成了一片大大的白色羽毛,再接着她看到了仙鹤落了下来,轻盈地起舞。
霁兰兴奋地叫了起来:“奴才看到了。”
“好看吗?”玄烨侧过头看着霁兰因兴奋而红润的小脸。
霁兰放下了千里眼,扭头看着玄烨点着头:“好看。”说完了,才发现玄烨的脸就在眼前,模糊地看不清,只看到两只如星星般璀璨的眼睛,里面映着的是她的脸,像火焰般跳动。
霁兰的呼吸凝滞,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千里眼也有些重了,举着放下都好像不合适。
玄烨退后了一步,看着远方:“在这里看风景很好,可以眺望得远。我喜欢在这里,心胸都开阔起来。‘草枯鹰眼急,雪尽马蹄轻’。”
霁兰“嗻”了声,回了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玄烨冲着霁兰一笑,走到篝火边坐了下来,拿起了茶壶。
霁兰看到晾鹰台上就只有她跟玄烨,忙过来:“奴才来吧。侍候茶水是奴才的差事。”
玄烨放下了茶壶。霁兰从棉布暖煲里取出茶壶,倒了一盏茶双手递给了玄烨。
玄烨品了一口:“你也倒一盏喝吧,暖暖身子。”
“奴才谢主子赏赐。”霁兰跪下磕头谢道。
玄烨叹了口气:“这不是家里,这些规矩就不用了。上回已经说过,你怎么还这样。”
霁兰跪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主子的恩典,她不是不领情,只是不敢随便领。她只是一个官女子,她牢记着她应该守的规矩。
玄烨伸手拉起了霁兰,再一按把霁兰按在了他边上,跟他一块坐在了垫子上:“家里虽然好,可是规矩大,憋气,出来要是再守这些规矩,人还怎么活。”
霁兰没有想到玄烨居然会抱怨,有些吃惊,小嘴自然地张开了,然后又闭上了。她在努力适应那些规矩,玄烨却在这想要抛弃这些规矩,可是这些规矩不是他自己定下来的,用以体现天家威严的吗?
玄烨看了眼霁兰:“你怎么了?吓到了?”
霁兰摇了摇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奴才只是在想这个。”
玄烨的鼻子“哼”了声:“你倒是想得远,是不是还要说‘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奴才不敢。”霁兰小声道,不知道怎么想起过去跟石涛师傅读书时,也曾这样说过。
“还奴才不敢,前面背唐诗,这会子连《孟子》都说上了。看来你的汉学不错,都读过什么书?”
“只读了点《女四书》。”霁兰不敢说她看过多少书。汉人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满人女子通常也不会要读多少书,能会写国语就可以了。
玄烨不吱声了。
霁兰不知道玄烨怎么了,难得她哪句话说错了吗?紧张地盯着眼前的茶盏,又去棉布暖布煲里取出茶壶替玄烨换了盏新茶。
许久,玄烨才开了口:“这些怕是吓到了你,还是不说了。”
霁兰更加不明白,为什么会吓到她,难道紫围里的女子不许读书?
玄烨从腰间取下了霁兰做的那个燧囊:细细地看着着霁兰做的那个燧囊:“你倒是没有忘掉咱们满洲人的根本。”
霁兰做的燧囊是用鹿皮缝制,子母扣式,边缘用钉针锈针法包裹着浅蓝色滚条,再用银黄色鹿尾谲毛代替袖金线以平金绣绣出缠枝图样,扣饰是个如意盘扣。整个荷包虽说简单朴实,却是精巧。
玄烨又把燧囊上的银黄色鹿尾谲毛看了几眼,似乎心情又好了很多,冲着霁兰笑道:“你这个燧囊虽说做得精巧,可是还是有点不足。”
霁兰恭敬地低着头:“奴才谢主子指教。”
“你过来,我跟你说。”玄烨指了指身边。
霁兰看了看,她已经坐的离着玄烨很近,再近怕是不能了。只是不敢抗旨,身子还是象征性地往玄烨那动了动。
玄烨伸手一捞就把霁兰捞到了怀里:“坐那么远怎么说。”
霁兰给这么搂着,心又狂跳起来,耳后根子都要滴出血来,却不敢抗拒,只能身子这么僵硬地在玄烨怀里。
玄烨察觉到了霁兰的紧张,却不去管,只当着霁兰是羞涩,日后习惯就好,自去指着鹿皮燧囊上中间空着的地方道:“这空着这么大块,为什么不绣点什么?”
霁兰喘了口气,轻轻地说:“奴才绣不上去。鹿皮硝过了,虽然软了,可是绣什么花样似乎也嫌单薄了。”
玄烨点了点头:“有些道理。你一个女子拿根绣花针来绣是单薄了些,这中间总是要旷达些的好。”
霁兰动了心思,琢磨着玄烨的话,却不知道绣什么能旷达些好。绣品怎么也是精细的玩意儿,要旷达却是难了些。
玄烨不松开霁兰,伸手取过拨火的铁杄子来,伸向火里烧着:“你的名字会写吗?”
霁兰点了点头:“回主子话,奴才会的。”
“你写给我看。”
霁兰拿指头在边上的雪地里写下了她名字的满文写法来,然后又用手把雪抹平:“奴才的字不好看。”
玄烨笑了下:“果然,你的字没你的人好看。日后多练练。你来握着铁杄子。”
霁兰小脸又红了下,不知道是因为说人好看还是说字不好看,兴许两样都有,默默伸手接过了了铁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