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溪收拾好行装,准备返回凡世。她将秦月白给她的衣物钱财统一归整在一起,寄放在寺内,留了口信让僧侣有机会帮她交还给秦月白。她不打算回温即方家面辞了,怕会再见到亦动,她知道对于他,有千般不舍,可是她必须要走。看着大大的包裹,她心里一酸,这么些年来,虽然历尽艰辛,她都不曾报怨过一句。可是今天她真的很想亲自问问上苍,她好不容易遇到个爱的人,为什么不能让他只是个普通的人?她只想与他长相厮守,过着平淡的柴米油盐的日子就好,可是,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于她。她只静静的坐着,对着镜子,再怎么努力也笑不出来。
她突然看到窗子里有个人影,转头一看却是亦动,他正笑着盯着她,手里晃悠着两只竹筒。许久不见,乍然看到他,她的心里掠过一丝欣喜,这欣喜却一闪而逝,她很快平静下来,起身打开门让他进来。
亦动没有穿长袍,却穿了件白色卫衣,牛仔裤和白球鞋。她惊讶的上下打量着他说:“你这是干嘛?”
“我觉得这样子更帅嘛!帅不帅?”亦动说,“喏!竹筒粽子,快尝尝!”
“这时节,哪来的粽子?”林清溪问。
“哦,那天我去厨房,发现这些竹筒,问他们做什么用的,然后就要求他们给做的。他们还说现在做的不好吃,我尝了尝,挺好吃的。说实话,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好吃,都是从土里一点点成长起来的,没有什么药物啊、转基因啊什么的,确实好吃!快尝尝吧,还热着呢!”
林清溪打开一只竹筒,喷香的糯米味扑鼻而来,她轻咬了一口,果然糯软甜香,极其好吃。“谢谢你。”她说。
“这有什么可谢的。也是奇怪,我与你在一起这么久,却从来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爱玩什么,你也从来都不表现出来,好像怎么着都行。永远都顺从着别人,就像水一样。”亦动说着,四下打量一番林清溪居住的屋子,看着她收拾好的东西说,“你真的要走?”
林清溪点点头。
“可以不走吗?”
“不可以。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就是关于萧然那件事。我要帮李豪哥,这件事,或许很危险,但我一定要做。”林清溪说。
亦动的眼神里立马流露出十二分的不舍,他看着她,说:“你哪都好,就是凡事太逞强了,明明做不来,还偏要做。”
林清溪不理他,以沉默表示抗议。
两人沉默片刻,亦动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来,还没展开先忍不住笑了说:“这是那天你留给我的。文很好,字嘛……”
林清溪一看,先红了脸。那天她从温家离开时,听亦动房里寂静无声便塞了个纸条在他的门缝里,因只有毛笔,林清溪便凑合着写了几个字在上面。
亦动将那纸展开,上面写的是: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你既已离,我亦已弃。”
“啧啧,这《诗经》套用的,真是不露痕迹呀。”亦动称赞连连,而林清溪却羞的不敢看他,“不过你这字写成这样,让师傅打断手也不为过了。还有哦,是你自己要放弃,关我什么事?我可没有离,是你自己弃了!”亦动说着将纸“砰”的拍在桌子上。
林清溪像个被老师训斥的学生一般,只嘟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亦动却又从衣兜里抖出一张纸来递给她说:“给你的!”
林清溪抬眼看看他,他把纸塞进她的手里,她迟疑的打开,亦动苍劲有力、洒脱飘逸的字迹映入眼帘,想着自己虫子爬的一般的字,林清溪的脸又红了三分,他也写了四句话:
“歌之詠之,不然不覺,
死生契闊,與子成悅;
思之嘆之,不嗔不笑,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看的心“砰砰”直跳,一抬头,又正撞上亦动戏谑的目光,她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他挑衅的盯着她,斜倚在万隆企划部前台上。
他突然笑了,笑的如三月春光一般。林清溪见他这个样子,只一味的揉搓手里的纸条。
“唉,唉!你别揉了!”亦动赶紧制止她说,“在这里人人都知道,我的字那是相当有名的。这几天我跟六部大臣们出差,才发现这里的山山水水竟然到处都有我的提词,都快赶上那个爱胡写乱画的乾隆皇帝了,我命他们全都给涂掉了。”
林清溪不屑的说道:“想必都是你与你的妹妹们出游的时候一时兴起写上去的,现在看见了觉得太丢人了吧!”
亦动低下头说:“清溪妹妹真是一针见血啊!”
林清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又沉默了许久,亦动低沉的说:“对不起,清溪,这次我不能与你一起走了。虽然我很想很想和你在一起,可是这几天来我意识到了我自己所肩负的使命。虽然我这样说,你依然会误会我,但是你要相信,终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此一生,只爱林清溪一人,直至终老。”
“不,我不值得……”林清溪还没说话,亦动先捂上了她的嘴,他说:“我不想听你说任何反驳的话。你听着,暮葵之广博远超出我的想像,它疆域广阔且保全了自然最原始的风貌,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工业污染。它凝聚了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单是藏经阁的藏书就叹为观止,有许许多多在凡世都绝迹的古书,都完好的收藏在这里。除此之外,文化的方方面面,在这里都最大程度的保存了下来。我们那个凡世,除了工业文明与科技发展了,文艺与文化简直倒退回了远古时期!”
林清溪突然又想起自己写的字来,亦动这几句话,简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公孙戊安做乱,导致族人大量外流,族人流于凡世,于世无济,都沦为贩夫走卒,这不仅仅是一场政治叛乱,更是场文化之殇。所以,我要避免这样的情形再次出现,将现有的一切传承下去,让凡世之人知道我们暮葵族的存在,让中华文明再次在华夏大地上复兴。”
林清溪看着亦动,突然感觉他又变的陌生极了,他并不是那个可以与她柴米油盐的人,可她却忘乎所以的爱上了他,并且越陷越深。
亦动看着她的眼睛说:“答应我,回去把你的事情做完后就等着我,在你的家里等着我,哪也别去,等我抽出身来就去接你回来。”
林清溪本能的要拒绝他,却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她把他写的纸条紧紧握在手中,她将一生之重压在了这张轻飘飘的纸上。女人就是如此,为了男人几句轻飘飘的话,便会心甘情愿的奉上自己的一生。她清清楚楚的看着自己犯傻却仍然感到幸福无比,想必这就是所谓的飞蛾扑火。
他十分开心的笑了。
这时突然有人闯进来,“嗵”的一声跪倒在地说:“少主,时辰已到,请回銮。”
亦动十分不高兴的看着地上的人说:“我知道了,一天天盯的这么紧。你下去吧,我与林姑娘再说两句话就走。”
“是!”那人猫着腰退了出去。林清溪往窗外一望,这才意识到,小院之外站满了黑压压的士兵。她看看亦动说:“如果有事,你就先走吧。”
亦动捂着自己的脑袋说:“真是头疼呀,看来日后自由自在的日子是没有了。我只想与你无忧无虑的在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看来是不可能了……清溪,我只求你,不要抛弃我,我们风雨同舟,好吗?”
林清溪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不会抛弃你的。”
亦动顽皮一笑说:“你一向说话不算数,我不会相信你的。你肯定一离开这里就要跑掉了,没准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他说着又从衣兜里掏出个精巧的小铃铛来说,“这个东西你拿着,它叫做千里灵犀,是高僧们用仙术所制的,与我心灵相通。你拿着它,聚精会神的与它说话就会传到我这里来,如果你有危险了,我也会第一时间赶过去的。你就戴在身上吧,做的还挺漂亮呢!”
林清溪接了过来,是个白色的小铃铛,像是白瓷一般,色泽莹润,白如冰雪、薄如蝉翼,上面彩绘着绿柳初新的春意之景。她看着它,心里也温暖如春,她说:“我真是被你看的透透的了。我总觉得这万物复苏的春天离我好遥远的,像是永远也到不了一样。亦动,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无论以后我们会怎样,我会永远都想着你的,你是一个值得我用一生去爱的人。”林清溪说着,眼泪滚落了下来。
亦动轻轻拥她在怀中说:“不要瞎想,我们会天长地久的,一定会的。我们还要订婚呢,还要成亲,还要生小宝宝,还要一起看他们长大,我们再一起变成老头老太太……对不对?”
林清溪心中闪过一片模糊的风景,她思维混乱了,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还没等她清醒过来,他已经松开了她。
“对不起,这次不能抱五分钟了。我要走了。”亦动的眼神里是无限的痴恋和哀伤,他却仍然笑着用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珠说,“你个傻瓜,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啊!”他说完,转身就走,林清溪看他远去,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带走了。
亦动走到院门,一大群人纷纷围了上来,他们给他披上披风,簇拥着他离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了,林清溪才缓缓回过神来。她张开手,那只小铃铛,安安静静的躺在她的手掌心,依稀残留着他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