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之下,老掌门盯着眼前奄奄一息的男子,内心一阵感叹,他如此年轻却身患重疾,生命之气已经耗尽,在外人看来完全是死人一个了。老掌门素来慈悲,不忍心见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逝去,他运起体内真元之气,缓缓推入男子体内。两个属下见老掌门为了一个将死之人而大动内力而惊诧不已。
“主上,他明明已死了,您何必枉费精力呢?”侍从问道。
老掌门不停歇的运着气说道:“既有缘相见,自当尽力而为。我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两个侍从,不安的来回走动。老掌门额上滚下来豆大的汗珠,而那男子依然死人一般一动不动。老掌门心内涌上一股强大的气流,他闷吼一声:“啊!”
只听“噗”的一声,一股热血从男子的口中喷薄而出。
老掌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手离开男子的后背,那男子一滩泥一样倒在床上。两个侍从赶紧跑过来:“主上!您没事吧!”
老掌门摆摆手。两人看那男子,他虽然依旧双目紧闭,面色却活泛了些,不再像死人那样寡白了。他们把手指伸向他的鼻子下面试了试,欣喜的向老掌门说:“有呼吸了,主上!他活过来了!”
老掌门欣慰的点点头。他疲惫的起身说:“他体内已有了些真阳之气,不过还太虚弱,取我的紫芪益气丸来煎了给他服下。你们好生照顾他,我先休息片刻。”侍从扶老掌门回屋休息,两人给那男子服了药,轮流喂汤喂水,悉心的照顾着。
为了这个陌生的男子,他们一行三人在凡世多呆了半个月,直到男子恢复了神志,能开口说话了。那男子得知是他们救了他时面上并无半分感激,却是一脸忧伤。
“大师救命之恩我非常感激,只是我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了。我只想一了百了死了干净。大师煞费苦心的救我,不过是让我再苟延残喘几日罢了……”他说道。
“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我们将你送回家去。”老掌门问。
“我姓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了,将死之人,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大师千万不要送我回去,让我于此地自生自灭,乃是我最好的归宿。”他说道。
老掌门微微一笑说:“阁下忧心太过了,老夫既能救你命,便能治你病。只是你这心也太决绝了些。你有骨气,是个男子汉,如果愿意,老夫可收你归我暮葵,你可愿意?”老掌门见他病的如此重,且不贪生怕死,而是神色冷静,不想牵连家人,心里顿生好感。
那男子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说:“大师所说可是真的?您是暮葵族人?”
侍从说:“这是我们暮葵族掌门。”
那男子挣扎起身在床上叩头不止。老掌门笑着扶起他说:“阁下不必如此,我们都是普通人,只是身份不同而已。”
那男子眼里的光一闪即逝:“大师,我得的是癌症,是绝症。去了最好的医院,最著名的专家都看过了,最好的药也吃了,但都没有效果,癌细胞全身扩散,医院也放弃治疗了,我注定活不了几天了。所以就趁他人不注意逃出了医院,本想拣个干净的地方,自行了断。却不想被大师所救……我……我恐怕会辜负大师一番好意了。”他说着,眼圈红了,但却没有哭出来。
一个再伟大的人面对死亡也会像平凡人一样惧怕,而这个平凡人,却以最大的平静去面对自己的死亡,此刻他就是一个伟大的人。
老掌门长叹一声说:“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叫……我叫亦……老五,你们叫我亦老五吧。”他说。
“好的,亦老五,你跟我们走吧。我不敢保证能将你治好,但是你要相信医缘,这世上的一切都存在着微妙的关联,也许只是一个滑过你脑海的信念就能使你绝境逢生。”
听着老掌门的话,年轻的、身患绝症的男子默默的点了点头。
老掌门的家并不像想像中的豪华,只是几间木屋,一座院落,院内红香绿玉一派生机,亦老五日日静卧于客房之中,那间房子很小,但收拾的极其清洁干净,他静静看着它四四方方的屋顶仿佛井底之蛙。他唯一看到的外面的世界便是窗子里的石榴树,夕阳西照时,会将石榴树的影子投到屋子的墙壁上。整个世界安宁无比,只有冷不丁的几声鸟鸣,以及远远传来的僧侣们诵经的声音。
几个仆从与侍女悉心的照料他,每日喂汤药给他喝,还把粳米粥熬的糯糯的端来与他吃。这些食物与汤药给了他巨大的生命力量,他精神竟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被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判了死刑的人,竟一点点的从死神的泥滩中拔出脚来,连他自己都不可思议。他始终都不明白,他是怎么痊愈的,是神奇的汤药?是清香的米粥?还是他日日听进耳朵里的暮鼓晨钟?抑或是他自己向死而生的平静心态?作为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他想不明白,但是他唯一知道的是,他要皈依,皈依暮葵,皈依大自然,皈依人类最原始的文明。
一个月以后,他拄着一根拐杖独自步出了这间客房,他每走两步都要停下来喘息两口,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走廊下休息。他正静坐着,突然听见“嗖嗖”的舞剑之声,他寻声望去,却是一红衣女子,她身姿矫健,一只剑舞的呼呼生风,时而如蛟龙出水,时而如蝶舞翩翩。亦老五病弱之躯看到如此鲜活的景象不觉内心狂热,待她回剑收势,他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好!”
那女子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柳荫之下的长廊内端坐着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她不禁把脸一红说:“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偷看?”
亦老五说:“我只是个病弱之人,看到姑娘剑舞的如此好,情不自禁的赞叹了一句,真是冒犯了。”
那女子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想起来,父亲一个月前从凡世带回来一个病重的年轻人,想必就是他了。于是她十分关切的问道:“原来是亦先生,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姑娘是?”
“叫我瑾儿就行。”那女子说,她背着剑走至他身边说,“我来为先生把把脉吧!”
亦老五把手微微一缩说:“不敢劳烦姑娘。”
瑾儿却主动把他的手拽过来,在他脉博上切了半晌,她猛的抬头看着他说:“我还没见过如此虚弱的脉象。先生阳气甚衰,阴阳失调,症候很大。先生能够撑到今天,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亦老五看着她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心头一热,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竟能说出如此关切的话来,害得他差一点堕下泪来,他赶忙摇摇头说:“人在世间就是受苦的,男子汉大丈夫受些苦不算什么。”
瑾儿笑着点点头转身跑走了。
那天晚上就有人来送过来一大包药品和补品,有当归、黄芪、大枣、枸杞等等,亦老五得知瑾儿是掌门的女儿时,连连说:“多谢公主。”
之后瑾儿就隔三差五的跑过来,亲自为亦老五配制药方,这个该添些这个该去些,这样才能更快的助先生恢复体力。那瑾儿就像一股涓涓细流,滋润了他的生活。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中,所不曾拥有过的安宁与美好,在他本以为生命要结束时,一股脑来到他的身边。他的内心每天都充满了感激之情,让他醒来能见到阳光,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能看到她甜甜的笑……是瑾儿的出现将他彻底的推离了死亡的沼泽地,是瑾儿度他走过了一片死亡之海,他重生了!
他们一起谈诗论文,她被他的才学所折服。她教他舞剑,他笨的被剑绊倒在地。他们相视而望,开心的笑了起来。
当时正值暮葵少主选举,瑾儿被推举为下一任暮葵掌门继承人,此事引起了公孙戊安一派的极度不满,政局开始动荡。瑾儿自请卸去少主之位,而嫁人做一个平凡女子。
“女儿心意已决请父王成全。”瑾儿斩钉截铁的说。
老掌门看着瑾儿说:“孩子,你不要怕,天塌下来还有为父呢。他区区一个公孙戊安算得了什么?如果你不继承还要再等七年,暮葵少主一位空缺,我心难安呀!”
瑾儿说道:“女儿不是惧怕他,而是确实无心于掌门之位,女儿只想过平凡人的生活。请父亲成全。”
老掌门扶起她来说:“瑾儿,你是我的好孩子,时时刻刻都记着要以大局为重。我知道你此刻任少主之位定会惹得满城风雨、人心动荡,公孙戊安手握重兵,一旦他起了反心,后果不堪设想。但公孙戊安此人戾气甚重,断断不可为王。我暮葵一族自清灭亡一直在走下坡路,我们只能维持现状,如若公孙戊安掌握政权,那么暮葵消亡只在转瞬间了。”
瑾儿点点头说:“女儿记住了,如果有一天新少主受到任何威胁,女儿一定誓死保护。”
老掌门点点头说:“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为父很欣慰。身为一族之王,我们时时刻刻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瑾儿笑笑说:“父王,我现在就想嫁人,您恩准我吧!”
老掌门说:“我的孩子真的长大了,你说吧,看上哪家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