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树的话让徐泽渐渐后知后觉后怕起来,在这个阒静的深夜里越发地令徐泽毛骨悚然。宿舍空调的温度正好是26摄氏度,标准的环保温度,让人皮肤舒适的温度,但徐泽还是觉得空调风正对着自己吹着,寒冷侵蚀入骨。
黎琦睡在1206宿舍,王贾烈的鼾声已然四起,徐泽将目光从天花板移开,缓缓降落,忽然被一道刺穿黑夜的目光吓到,徐泽说:“首长,你别这么看着我!”
两人于是侧过身去,面朝墙壁,背对着背,林雪树说:“一直都以为你最理智,没想到你让我们都吃了一惊。”
徐泽说:“何止呢,我现在都对自己震惊不已。”
林雪树说:“三年了,你跟夏晓妍都认识三年了,我们看着你俩在一起也三年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夏晓妍是喜欢你的,你也喜欢人家,可是你不说出来,三年了你都不肯说出来。你有你的理由,你给了我们一堆说辞,都是有理有据声情并茂,让我们都跟着你感动。你知道那晚我把你们几个支出去,跟周瑾、夏晓妍在屋子里酩酊大醉了都说了什么了?夏晓妍问我你到底喜不喜欢她。你知道我都说了什么了?我说你徐泽跟我林雪树都是一路货,喜欢上了就会咬住了不放,只不过你徐泽喜欢一个人的方式跟我林雪树不一样罢了,我热烈,你冷静,我奔放,你内敛。我跟夏晓妍说啊,你就跟我喜欢嘉茜一样喜欢她夏晓妍,你徐泽嘴上不说,可心里已经把你们这辈子的生活都计划好了。我说徐泽会跟你说的,迟早有一天会的,我当时说的那叫一个铿锵有力,不容置疑呀!现在好了,你跟夏晓妍一起三年了都不肯说那三个字,你跟舒彤一起才三个月你就说啦,你以为你是楚庄王三年不鸣则已,要一飞冲天呀?”
徐泽说:“是啊,三年了我都忍住了没说出来,怎么三个月就说了呢?哦,不对,是三天,我认识舒彤的第三天就说出来了,是仅仅三天而已呀!”
林雪树吃惊更甚,却叹了口气说:“算了,现在计较三天还是三个月还有什么意义?我承认,舒彤是个好姑娘,可是夏晓妍也是好姑娘呀,我觉得她俩站在一起都没什么区别。我就不明白了,你肯跟舒彤说怎么就不肯跟夏晓妍说呢?”
徐泽说:“我觉得我就是一只鸟,酒店管理系就是鸟笼子,我关在笼子里,想叫但又不愿意叫。可当我飞出了笼子,我想叫就叫了,还叫得很欢。这个比喻你能理解吗?”
林雪树问:“你难道不愿意在校园里谈恋爱?”
徐泽说:“是的,觉得特别扭,可能是我这个人独来独往孤独惯了吧,不太适应校园里这种热热闹闹的环境。你懂的,大学的圈子就这么大,一点鸡毛事儿都能弄得面目全非。校园恋爱的感觉你知道像什么吗?就像演员在演戏!特写镜头看上去情感充沛,涕泪横行,可是镜头一拉开成广角,才知道演员的身边围了一圈儿的人,导演、摄影、灯光、道具、服装、指导,黑压压的一圈目光如炬,这才知道要想酝酿出点情感来是多么的不容易,这才知道演员其实也特辛苦,这才知道看片的人爽但表演的人倒未必。所以人人校内上一些同学大秀浪漫恩爱,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腻在一起,上午滨江道、中午水游城、下午奶茶店、晚上KTV,看得旁人好不艳羡,引来一片围观和评头论足,可是我不喜欢。我就憧憬着有一天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女孩,就这么静悄悄地爱着,谁也不知道。所以,当舒彤出现的时候,我就压抑不住了,这份情感没有因为三年的压抑而坚固不催,反而因为压抑得太久而轰然倒塌了。”
林雪树说:“我理解了,我不怨你,毕竟我也喜欢嘉茜三年了,有些难以捉摸的情感我懂。只是,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如果舒彤没有出现,你会跟夏晓妍说出你对她的感觉吗?”
徐泽说:“会的。”
林雪树问:“什么时候?”
徐泽答道:“毕业的时候吧。”
计划再怎么周密,也会因为一个突然而溃不成军。林雪树说:“毕业的时候?离现在都还有一年呢,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说完,林雪树又补充道:“你带舒彤去哪里玩不好?偏偏要带她来学校,这下可好了,大学就这么大一个圈子,现在连楼下的猫都知道了。”
徐泽没言语,林雪树又说:“离毕业就剩一年了,这一年你就不能捂着?”
徐泽说:“津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以为这圈子就能有多大?”
林雪树说:“也是。”然后钻进被窝,两人一宿无话。
圈子小有圈子小的坏处,有疙瘩的人每天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让同住一个屋檐下呢。
肖雨昨天晚上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震得鼻屎鼻涕和口水横飞,左脑袋嗡嗡嗡地抖响。一早醒来,左脑生疼,肖雨不得不揉揉脑瓜子,忍了忍疼痛下床洗漱准备上课。刷牙的时候,肖雨不禁觉得这明显不是个好兆头,叶教授的第一堂课还没上就已经败下阵来,那这一学期还怎么混下去呢?“******,昨晚上谁在骂我?”肖雨夹好课本,一边走一边一边思量,不觉然和徐泽迎面相撞。
两人打过招呼,简单地寒暄几句,便站在电梯口沉默了,徐泽跟肖雨不算很熟。不过,徐泽的事肖雨肯定已经耳闻,因为肖雨转过脸朝徐泽看了一眼,然后短暂地笑了笑,有点不怀好意,肖雨说:“都还以为你真是块木头呢,有肉在嘴边都不吃,原来你爱的是野味呀。没事儿,挺好的,感情嘛,不痛不痒就过去了,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啦。”
徐泽转过脸朝肖雨也笑了笑,说:“难得啊在上课的时候看到你,还真以为你把翘课当家常便饭,视教授们如无物呢,原来你还是不敢惹叶教授啊。没事儿,挺好的,上课嘛,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别一副左脑好像疼痛的模样。”
叶教授有一门叫做领导力的必修课,是酒店管理系学生必上的刀山和必下的油锅,虽然叶教授承诺过不挂人,但是也示意过不好好配合这门课程的学生,即使生还也不会活得好看。也就是说,保你不死,但刀山照上,油锅照下,是凌迟一样一刀一刀地虐心。肖雨拿手掌拍了拍徐泽的后背,嘿嘿一笑说:“神了,连我左脑疼你都知道,昨晚是不是你在骂我?”
徐泽把脸上的一丝不愉快消灭在可掬的笑容里,说:“骂你?我估计是你祖奶奶想你了。”
电梯没有如期而至,而是卡死在第十五层,这部男生唯一的、所有人都可以乘坐的“专家用梯”已经不如大家搬家时那样地生龙活虎,而是渐渐地在透支寿命的过程中苟延残喘着,随时都有殒命的可能,这会儿被徐泽和肖雨赶上了。
肖雨显得很高兴,跟徐泽说:“噢耶,男生唯一的一部电梯坏了怎么办?坏了男生就只能坐女生梯了。”然后拉着徐泽爬到了第十四层女生宿舍,那层可以拦下一部女生梯。果然,一点阻碍都没有,肖雨爬楼的时候还朝监视器大声喊:
“‘专家用梯’坏了,赶紧抢修啊。”
徐泽也很高兴,这还是头一回坐女生梯呢。不过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两人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电梯里恰好是夏晓妍和黄嘉茜。真是冤家路窄。
徐泽的目光开始游移,躲避着夏晓妍投来的一把把匕首一样的目光,跟肖雨说等下一趟吧。夏晓妍和黄嘉茜似乎也没打算让两人进去,电梯门刚一打开,夏晓妍就急忙地摁下了关门键。这一下,那些如匕首的目光就一下子扎到徐泽的心窝子里去了,徐泽呼唤着电梯门赶紧关赶紧关。
电梯门要合上的时候没有得逞,肖雨一脚插了进来,电梯门紧急刹车一样弹开。肖雨笑着钻进电梯说:“就这一趟吧,早点去给教授留个好印象。”
夏晓妍一把将黄嘉茜拉近身边,说道:“别靠近他,烂人。”
肖雨并不恼,只是将手搭在门框边上,问徐泽:“上来吧?电梯难得一次这么宽敞。”徐泽还在犹疑不决之际,被电梯里伸出来的一只手强有力地拽了进去。
电梯徐徐降落的时候,死一般寂静,就连呼吸都变得很吝啬。四个人很和谐地分成两拨,挤在两边的墙壁上,将中间留出一块巨大的空隙,都侧着头,避开眼神的交叉。在从十四楼到三楼的过程中,电梯一路往下,没有红灯,顺畅得不似以往,让人难以置信,于是这尴尬的气氛便无人与之分享。
电梯轻轻地在四楼停住,徐泽和肖雨很绅士地请夏晓妍和黄嘉茜先行,两人在走出电梯门的那一刻,四个人都感到了无以言表的轻松。可这一口轻松的呼吸被黄嘉茜拦腰截断,黄嘉茜忽然回过头来,肖雨以为是冲着自己,但不是,黄嘉茜跟徐泽说:
“木木,你没想到你有一天会跟肖雨为伍吧?”
徐泽愣住了,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就跟肖雨站到一个队列中去了?而以前,七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是如何地鄙夷黄嘉茜的前男友肖雨呀。徐泽看了一眼肖雨,肖雨一脸的不快,虽然这话是冲着徐泽说的,但分明是在指桑骂槐,还骂得自己要笑呵呵地接着,让人怎么受得了?
肖雨也看看徐泽,硬是笑了笑,问徐泽:“你上过夏晓妍没有?”
徐泽吃了一惊,肖雨真不是东西,怎么问这个问题?不过四周无人,夏晓妍和黄嘉茜已然走远,没做过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徐泽收拾住自己的怒气,以四平八稳的语气告诉肖雨:“没有。男人至少该有点责任感。”
肖雨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徐泽莫名其妙,肖雨撑着腰说:“那你干嘛像犯了罪一样一副忏悔的样子?你既然没上过人家,这算哪门子的劈腿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