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刺眼的光线毫不留情地直射入青鸾被黑暗吞噬了太久的双眼,稚嫩的双瞳承受不了突来的刺激,涌出血红的液体。针扎般的强烈痛感侵袭着脸部最柔弱的部位,可是这个年幼的孩子仍坚持昂着头,眼珠眨也不眨地望向那个四天来唯一支持她信念的耀眼光源。
“青鸾,别看了,你现在不宜用眼过度。”趁着夜色将青鸾从废墟下救出,不过短短一刻钟,浑身鲜血和尘土夹杂覆盖的小姑娘从出来的第一刻起就死死盯着凌寂随手放置在一边的明亮火把,直至双目鲜红都不肯移开视线。凌寂担心青鸾的眼睛因此受损,大手轻轻覆盖住她的眼睛。青鸾没有做出任何挣扎,凌寂却在片刻后感受到掌心有温润的液体缓缓流淌。见惯了生死杀戮的凌寂都有些不忍,冲着一同前来的弟子使了使眼色,两大一小三个身影迅速消失在断垣颓壁的荒痍中。
体力不济的青鸾再一次陷入昏迷。迷蒙中,四天前的那个血腥惨烈的夜晚发生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意识中重演着。她不知道这一切因何而起,却清楚地明白,她已经失去了唯一的父亲,同为至亲的母亲和姐姐也生死不明……只剩下她——父亲拼死护下的一条性命。
……
当晚笙雅和紫凤的身影消失后,盛云彦神经再大条也意识到她们一定有事瞒着他。眼见着笙雅和紫凤消失在门后,盛云彦敏捷地捉住想要逃到房内的小女儿:“老实交代,你娘和紫凤去干嘛了?”
青鸾抬眼看着越来越迫近的黑影,心中有鬼的她在父亲的威压下无所遁形:“呃……嗯……这个……”
见青鸾支支吾吾不肯说,盛云彦一时玩心大起,趁其不备将青鸾高高地举起。青鸾本就有些心神不宁,如此一来吓得大叫:“啊啊啊啊!爹快放我下来呀……咯咯咯咯咯……”青鸾脚还没沾到地,盛云彦又故意挠她痒痒。小人儿在父亲怀里拼命躲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讨饶:“我说我说,我说我说……”
盛云彦这才放她下来,蹲下来很认真地问:“快说,她们到底干嘛去了?”
“这个嘛……”重获自由的青鸾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想了想凑到父亲耳边,“嘿嘿,其实娘和紫凤啊……就!不!告!诉!你!”青鸾猛然提高音量,事先毫无防备的盛云彦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后,青鸾早就蹿到桌子对面冲着他扮鬼脸。
被这小丫头戏弄一番,盛云彦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父女俩开始围着桌子绕圈圈,这一最原始简单的游戏倒让二人乐此不彼。不知转了多少圈,青鸾有些头晕,算算时间恐怕母亲和紫凤还得过好一会儿才能回来,她琢磨着得另想个法子拖住父亲,于是颇有威势地朝着对着嚷嚷:“不玩儿了不玩儿了!停!”
此时盛云彦早就忘了自己的初衷,饶有兴致地看着紧绷小脸故作严肃的青鸾:“好啊,那你想玩什么?”
“我……”青鸾一时卡壳,腮帮子吹得鼓鼓的。下面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看着女儿一本正经琢磨的模样,盛云彦倒是上前捏了捏她软软的脸蛋:“怎样?想好了么?”
“呃……没……”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青鸾苦着脸,一个“有”字还没说出口,一道细长的影子突然刺破窗纸破窗而入。“噗”的一声,盛云彦脸色大变,下意识抱着青鸾卧倒,避开突来的袭击。那道影子并没有偏离原来的轨道,而是直奔墙角柜子上的一只蜡烛。一声轻响后,屋子里顿时陷入混沌的黑暗。
青鸾的耳朵紧贴在父亲的胸膛上,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四周一片漆黑,青鸾攀着父亲的肩膀,不敢动一下,细微的声音有如蚊子哼:“爹……发生什么了……”
盛云彦按住青鸾的小脑袋,沉声道:“有爹在,别怕。”然而话音刚落,屋外由远及近渐渐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薄薄的窗纸外也隐隐透着火光。盛云彦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脑中迅速作出多种假设,悄声吩咐道:“青鸾,这次爹恐怕遇到麻烦了。你一定要听话,知道吗?”
青鸾的脑袋此时乱成一团:“爹遇到什么麻烦了?我能帮你吗?”
“不,你这么小,保护好自己才是对爹最大的帮助。青鸾,待会儿我一站起来你就赶紧跑到储物间去,躲到上个月刚挖的酒窖里。那里有一只小灵鸟,进去之后赶紧放它出来,然后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在确保安全之前千万不要出来,听明白了吗?”
一席话听得青鸾似懂非懂,她虽然年纪小,但还是听出了父亲话中确保她万无一失的意思。青鸾心中升腾起巨大的恐惧:“不不不,我藏起来了,爹你怎么办啊……”
“呵……”黑暗中青鸾听得到父亲轻松自信的回应,“青鸾不相信爹吗?乖乖听话,待外面的事情解决了,爹就去找你,好不好?”
青鸾噙着眼泪,想说“不好”,不料盛云彦低吼一声,青鸾觉得身子一轻,眼前一花就已经稳稳地站在地面上。门外传来的嘈杂声和叫嚷声越来越大,火光明亮得让青鸾已经能够清晰地仰望到父亲脸上的坚毅和决然。小女孩忽然感觉,此时眼前的父亲已经与平日里她所熟识的那个柔情铁汉不一样了。
然而盛云彦顾不上这些。虽然隐居多年,但过去长时间的历练仍让他感受到门外锐利猛烈的浓浓杀气。寒光一扫,盛云彦随手拿起了放置在角落里的斧头,用再严厉不过的口吻命令呆若木鸡的青鸾:“快进去!听到没有!”
父亲从来没有如此专断地跟自己说过话,可是青鸾明白现在不是委屈的时候。小女孩想不了那么多,鼓足最后一丝勇气,青鸾浑身颤抖地跑进了里屋的储藏间。按照盛云彦的吩咐,她摸索着打开了地窖的门,按照过往的记忆顺着阶梯慢慢走进去。里面仍然伸手不见五指。青鸾不知道地窖里有没有蜡烛、哪里可以点灯,从内到外的不安让这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浑身发软。
酒窖刚建好不久还未投入使用,泥土浓重的气息稍稍抵御了外部的杀气。青鸾想起父亲嘱咐自己放飞一只小鸟送信,可是这里完全什么都看不到!父亲在外面不知道面对着怎样的险境,自己又起不到任何作用,青鸾急得差点哭出声来。
“扑棱,扑棱”。耳边传来细微的唿扇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下摆动着。青鸾立刻停止了抽泣,尝试着朝着那个方向伸出手。她摸到了一个温温软软的毛绒物,而随着她动作力度的加大,手中的物体立刻挣扎起来。青鸾意识到这应该就是父亲藏在地窖里的那只灵鸟。她开始在小鸟周围探索着,不一会儿就探到了一根细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青鸾紧握细绳,大力一扯,只听那鸟儿尖锐地一声叫喊,韧性不错的绳子竟然被这个小女孩扯断了!
受惊的鸟儿翅膀扑打在青鸾的脸上,也在她慌忙驱赶的手背上留下疼痛的抓痕。青鸾跌坐在硬邦邦的泥地上,只觉得手脚酸疼,可是情绪却较先前安定不少。
小鸟飞走了。青鸾舒了一口气,在她心目中父亲一直是神一般崇高的存在。她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按照父亲的嘱咐,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地窖的某个阴冷潮湿的小角落,等着他来找她。
她隐隐约约听到地窖外传来父亲的怒吼,还有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不过青鸾肯定那一定不是父亲的。不知从何时起,打斗声、呐喊声全都混合再一起,她再也辨别不出外面究竟有多少人,唯一确定的却是盛云彦还在孤军奋战着。
惊心动魄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忽然,“轰”的一声巨响,青鸾慌忙朝地窖口的方向望去,却再也看不到原本可以隐约渗入的光线。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直接砸入了地窖,与此同时,青鸾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烧焦味。
“轰”。又是一声巨响。青鸾的周遭开始摇晃,随后陡然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万籁俱寂。青鸾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脑海里呈现的画面是最后一眼看到火光映衬下的父亲,以及他手持的那把锐利的斧头。
……
四天里,她醒过无数次,却无一例外地面对饥渴、恐惧、黑暗和茫然。地下的通风性不是很好,青鸾好几次怀疑自己要窒息在这片废墟下。自始至终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越发清晰地刺激着她涣散的神经:她已经失去了她的家。
爹,娘,紫凤……青鸾在心中呼喊三位至亲的名字。一无所知的小女孩蜷缩在湿冷的角落,祈祷下落不明的亲人们一切平安,同时又企盼着天降救星。她不愿意死在这样莫名的黑暗里。她才八岁……
终于,在精神和肉体都已经坚持到极限的那一刻,头顶松动的响声让昏睡中的青鸾浑身打了个激灵。她听到了外面人的窃窃私语,却不敢贸然出声。直到凌寂低沉的嗓音响起,青鸾终于落下泪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喊道:“爷爷,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凌寂将小姑娘抱出来时,她分明已经浑身疲软无力,可还是坚持站立着,凝视着废墟上唯一的火把。耳边回响着凌寂与其随从的交谈:
“四天了,小姑娘居然活下来了,真不可思议……只是师兄他……”
“青鸾精神尚可,此地不宜久留,在确保安全之前,要是让那帮人知道这里还留有活口,恐怕青鸾性命堪忧。我已经通知了门里,过会儿会有人来清理。你师兄的遗体处理好了吗?”
“放心吧师父……”
“我们先离开,过两天派人去给宋笙雅送信。她和紫凤应该已经被带回东齐了吧。”
“是的,那边的消息不会错。”
“好,走。”
……
“师兄的遗体”?哪个师兄?遗体?
她听到了母亲和紫凤的名字。她们还活着。真好。
终于见到光了。真好。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