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偏偏是我!”紫凤绝望地捂住双耳,“我不嫁!我不嫁!”
自仁王的求亲帖上门,两天里紫凤整日都是这样的状态,谁劝都不管用。宋府上下道贺的人被她通通赶出了院子,连宋溪都被拒之门外。紫凤万万想不到,阮麒修的政局图中居然要拖着她画上一笔。原本寄希望于阮麒灏的她,在收到灏王极其官方的回复后彻底崩溃了:父皇批复,甚是欢欣,不日将定下吉日,钦赐婚事。望盛氏紫凤早做准备,切勿失礼。
蒙受打击的不仅仅是紫凤一个,仁王亲使说明来意的那一刻,宋笙雅也生生受了一闷棍。阮麒修连日来的关照有加她心中自然清楚,二十年前的一关如今看来是躲不掉了,她甚至想好必要时刻可委身仁王府,以保全女儿们的性命。但仁王这招出其不意,甚至先斩后奏,等到冕帝即将下旨,才直接通知她要夺走最疼爱的女儿!紫凤,她担忧操心整日提心吊胆护了这么多年的紫凤!她才刚刚成年啊!怔怔的宋笙雅在望见紫凤布满绝望泪水的那一瞬间,却决定将所有的痛苦挣扎尽可能地埋藏。这个时候她不能火上浇油……“只要活着就有办法,只要活着就有办法!”宋笙雅脑海中反复回响的竟是当年与盛云彦出逃藏匿在丛林中时,他在她耳边反复念叨的一句。越是绝境,越要有生存的意念。
笙雅扭过头去,正撞上小女儿烁烁有神的双眼,在这良久压抑的气氛尤为突兀。自青鸾平安归来后她的确松了一口气,但更多的心思仍腾给了仁王捉摸不透的言行。一瞬间脑中闪过一些可怕的念头,笙雅犹豫地开口:“青鸾……你姐姐……”
“啊?”青鸾明显一愣神,“姐姐怎么了?”
话音未落青鸾便明白自己说错话了。母亲满眼的不赞成,极其直白地批评了她对紫凤的不重视。宋笙雅张了张口,刚要再说些什么,隔着两道门紫凤低低的哀嚎又传入耳中,她不再犹豫,决然转身去探望另一个她认为更加需要陪伴的女儿。徒留酸意四起的青鸾站在原地,目视着母亲的背影,暗暗捏紧了拳头。
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起了妒心?紫凤是她的同胞姐姐,自出生到七岁的这段童年岁月是她们记忆中最无忧无虑的欢乐时段,彼时她们有双亲疼爱,有正直坦诚的父亲教导拳脚功夫,有温柔细腻的母亲陪伴学习诗书礼仪,还有总是时不时相互捉弄的彼此,这样令人怀念的亲情怎会轻易被时光冲淡?如今噩耗突袭,紫凤的命运被皇族掌握在手中,在这样的大事面前,她怎可能不记挂着自己的姐姐!
可是自她再次归来后,母亲整日无暇顾及的失落,方才那样漠然的眼光,那样不加深思的误会,又叫她怎能不委屈……紫凤自小享尽了母亲的疼爱,她所得到的关注永远不及紫凤!当还是稚童时,紫凤调皮闯祸她安静听话,父母的眼光自然聚集在那个闹腾的孩子身上多些;一家人惨遭生离死别后,见证了父亲死亡的她孤身前往寒冷的北疆深造,紫凤却能在母亲氏族的庇护下有惊无险地度过十年富庶的生活;再到现今她历经九死一生的北方之旅,碍于阮氏的警告不能道出全部的苦楚,可心底还是盼望着母亲和姐姐能多多追问几句,可她们竟如此轻易地相信了这样由只言片语组织的不高明的谎言,这哪里是信任,分明是不了解。在母亲心中,她究竟被安放在哪里?或许她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起落,记载了太多的秘密,已经容不下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青鸾哀哀地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低泣,身旁人来人往,竟无一人注意到她蓄满泪水的凤目。
哪里会有人注意到她呢?紫凤现在才是最应当被疼惜的人!这样的想法如同藤蔓一般疯狂地蔓延,青鸾痴痴地注视着,突然大踏步走了过去,不顾礼节重重推开了那道门。
只是一道浅浅的间隔,门里门外,竟是两个世界。
紫凤房中的死寂与院中的低气压形成鲜明的对比。方才青鸾还是满心的压抑,在见到紫凤毫无生机的面庞时,一切不甘都被抛在了脑后。尽管不是这几日第一次见到这样意志全无的紫凤,可往日鲜明活泼的形象已经深扎脑中,青鸾总是不愿意相信,这样被打击得卧床不起的年轻女孩,竟会是自称永远乐观无敌的紫凤。
不是青鸾,就是紫凤……阮麒风不容商榷的笃定语气适时在耳旁炸开。青鸾几乎是一步一步地挪到紫凤床边,蹲下身子,抓住她垂在床边的一只纤手,用自己的额头反复磨蹭着,企图唤醒她的注意力。紫凤往日滴溜溜的大眼睛此时黯淡无神地转向妹妹:“青鸾,你们怎么又来烦我,让我静静不好吗。”只是短短一句话,可沙哑的嗓音到最后已成嘶吼。焦急的宋笙雅立刻轻轻推开青鸾,力度不大却仍逼得青鸾一个趔趄,生生阻断了和紫凤的交流。
青鸾瘫在一旁,喉颈动了动。姐姐也这样误会她……胸腔里有一团火,这样闷燥的环境让它静静地燃着,紫凤和母亲又亲手先后加了一把柴。她想说话。她想说话!
“紫凤。”青鸾听到自己哑着嗓子说,“没人要烦你,但你整日这样萎靡不振,我看了很窝火。”
“窝火?”紫凤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要嫁给那个老头子的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窝火,要不我们换换?你秀外慧中,这么秀气甜美,又精通谋略,仁王一定喜欢你,你去跟他说好不好,我们是姐妹,谁嫁过去都一样!”
“是啊,毕竟是姐妹,不然不是青鸾就是紫凤,可惜长得不一样。我跟娘亲这么像,你却跟娘亲这么亲,难怪仁王选了你不选我。”青鸾干巴巴地说,“要怪就怪你自己,被宋府上下宠得冲昏头脑,看上了不该看上的人,仁王要报复又要掩人耳目,当然第一个找你开刀。紫凤,你自找的就不要怨天尤人……”
“青鸾闭嘴!”宋笙雅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青鸾生生从地上拽起,哀哀地求她,“娘求你,别再刺激你姐姐了……都是我的错……我……”
“娘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你说,我是在害紫凤吗?我是在救她!仁王一求亲,原本关注王府动向的人全都把目光投向了我们的小院子,紫凤每天这样浑浑噩噩的,迟早被人捏住把柄大做文章,不明不白地就把命给送了!自己姐姐要嫁给一个能当她爹的人,一想到这件事我难过得整晚整晚睡不着。我冒了多大的风险去王府,我求他们放过紫凤,我宁可自己嫁过去!我放下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得到了一个神奇的答复,回到院子里你们每个人都冷眼看我,你眼里只有紫凤,全然不顾我的委屈。”
“啪。”清脆的一个耳光。宋笙雅眼底一片漠然:“你委屈……你有什么委屈?”
紫凤怔怔地看着青鸾,怔怔地重复:“是啊,怎么变成你委屈了……要嫁的不是你,你有什么委屈?”
“我真是猪油懵了心才会回来。”青鸾抚着火辣辣的脸颊,一字一顿道,“我已经跑到了边境,却傻乎乎地跟阮麒风回来……什么血海深仇、什么亲情责任……仇我自己去报,天下想要依附冰寂门的权贵自会腆着脸来帮我,紫凤嫁给谁、娘亲嫁给谁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要依着情绪走,你们自己要送命,我陪着你们作甚!”
“七皇子?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之前为什么从来没有说明?”笙雅被女儿话中的反叛吓呆了,一种超出预想的不妙预感迅速在脑海中升腾。
“我说什么,你们会在乎、会信吗?”青鸾凄凉一笑。
“从小到大我们都认为你最静心忍性,今日你为何……”笙雅想起方才激动中甩向青鸾的那一巴掌,望着小女儿白皙的娇容上留下的淡淡红印,不由心疼地走过去,却在伸手的那一刻撞见青鸾防备的目光。笙雅心上一疼:“青鸾……”
“娘觉得我在紫凤最脆弱的时候说出这番直白的话不应该吗?因为我能忍,所以我要担负那么多责任;因为紫凤素来直爽,所以她可以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屋里陷入一片沉寂。眼神中恢复了些许生机的紫凤动了动唇,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青鸾硬生生打断。
“你们是我最亲的娘亲和姐姐,却从来不知道,青鸾其实很讨厌忍耐。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紫凤,你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任性。”
“整理整理情绪吧。我会想办法。我不会让紫凤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的……”青鸾摇摇晃晃地步出房门。紫凤耳旁飘来青鸾悠远的声音,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那扇门,泪水夺眶而出,积压多日的情绪终于释放:“在她的眼里,我就这样自私吗!”
“紫凤……”原本想追随青鸾恳切深谈的宋笙雅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转而抱住此刻更需要她的紫凤,“青鸾或许只是压力太大,她在北边走了一遭,遇到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她不是故意伤害你的。紫凤,我可怜的紫凤……”
紫凤无力地倚在母亲怀中:“娘,我觉得青鸾有好多事都瞒着我们……她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青鸾了,娘,我忽然感觉青鸾好陌生……”
“不会的,不会的,青鸾是我的女儿,你的亲妹妹。姐妹素来连心不是吗,青鸾方才不是还说让你宽心,她会想办法解围的……”
“她能想什么办法。”紫凤近日唯一的无奈一笑竟像极了青鸾方才勉强上扬的嘴角,令笙雅倍感触目惊心,“她说她去了王府,又和七皇子相识,那便有极大的可能事先早就听到了风声。不是青鸾,就是紫凤?或许原本仁王的人选就是她也说不定……人呐,到了关键时刻,亲姐妹也可以出卖。”
“紫凤,你怎可这样揣测自己的妹妹!”笙雅一惊,面上立即严肃起来,“你的这些推断毫无根据。青鸾现下已经不愿与我们交心,此话一出,以后我们母女三人……”
紫凤却只是轻哼一声:“阮麒灏曾亲口跟我说有朝一日会求娶青鸾,当日他辩解只是玩笑话,如今看来倒十有八九是出自真心。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苏家二少这几个月想着法子接近我的妹妹,向来与我交恶的卞夜蓁也千方百计地讨好她……你们都当我粗枝大叶,可有这样一个七窍玲珑的妹妹,再迟钝的人都能机敏起来。”
笙雅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和不安:“紫凤……你的意思是……”
“还不够明显吗?我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拜聪敏又自私的妹妹所赐。”紫凤已然咬牙切齿,“她让我嫁,我便嫁!待我成了仁王妃,青鸾一定要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宋笙雅感受到怀中女儿因怒火而颤抖,一时间情绪起伏,竟不知如何判断真假。心底那处柔软令她无条件地信任小女儿,而紫凤此刻的笃定和出离的愤怒又让她无法说出真实想法,只能一遍遍地宽慰着:“好的好的,咱们不理她……紫凤你有娘亲在你身旁,娘不会让你嫁到王府的……”
……
青鸾站在房门外,捏紧拳头忍了又忍。小侍女悄叶经过,看也不看一眼,径直撞向她的肩头。青鸾及时地闪过,悄叶的小心思扑了个空,悄悄飞了怨忿的眼神,不想正撞上青鸾冷冷的双瞳。
“青鸾小姐……”悄叶心下想替紫凤出气,但并无与青鸾正面冲突的心理准备,当下有些手足无措。
“给我滚。”青鸾素手一挥。得到赦免的悄叶慌慌张张地转身,足下不留神被门槛生生绊了一个趔趄。
这个院子,从一开始就容不下她。可是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仁王求亲的当天晚上,青鸾便不顾阮麒风暗哨的阻拦,强行飞强直奔仁王府。不出所料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阮麒风在王府外拦下了她,在坦诚表明自己事先对仁王求亲一事一无所知后,努力尝试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我不管什么大局,谁登上皇位都与我无关!阮麒风,你若不给我一个可靠的解释,我拒绝与你们合作。”
阮麒风无奈地看着眼前这块面无表情的硬骨头,再回想起阴晴不定的仁王,不由头痛自己怎么就接手了这么一个难办的烂摊子。
“现下怎么办吧,折子已经呈给了父皇,皇后一定会极力促成此事,圣旨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阮麒风索性豁出去地耸耸肩。青鸾咬了咬唇,恨不得一脚踹死言而无信的阮麒风。想到紫凤居然要嫁给人到中年的独臂仁王,青鸾心中万虫蚀啮般的难受。
“如果皇上不下圣旨呢,皇后再怎么积极,怕也不行吧。”青鸾不愿就这样空手而归,仍然坚持着列举一个又一个可能,“这些天波折不断,你们的父皇怕是没这么多精力管太多闲事,搁置不管也说不定呐。”
阮麒风摇摇头:“旁人的事可以搁置,大皇兄的婚事父皇一定记挂在心上。他选中的又是盛紫凤,父皇即便病入膏肓,稍稍思索便能想清其中缘由。”他犹豫地继续补充,“况且父皇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现下圣旨已拟好只待择日宣告也说不定。”
“既然你想不出办法,我自己寻出路便是。有劳七皇子费心了。”阮麒风话中的某些细节瞬时令青鸾心下一动,脑海中一个听来疯狂但很有可行性的计划浮出水面。
阮麒风捕捉到青鸾眼中的一丝决然,慌忙拦下她:“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回去劝劝你姐姐,情绪上一定要照顾到大局。既然是事实,就好好接受,嫁到仁王府,我皇兄定然会好好待她。”
“我为什么要选择和你结盟!徒增麻烦!”青鸾恨恨地瞪着阮麒风,轻松闪身离去。向来擅长扯皮的七皇子竟哑口无言。
阮麒风,阮麒灏,你们都给我等着,若能得上天保佑渡过这一劫,我迟早要跟你们阮家好好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