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彦,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宋笙雅托住便便的小腹,缓缓走出屋门。归雁崖下的这处小村庄鲜少有外人光顾,当初他们一路艰辛跋涉而来,在南楚淳朴村民的帮助下搭建了几间小屋,竟也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一年半。
刚刚踏入小院的盛云彦卸下肩上竹筐,连忙迎向妻子:”笙雅,你行动不便,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待着?”
“我看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没回来,这不是担心么!”笙雅依偎在盛云彦的怀中,娇声道,”今天下午陪张大嫂做了一下午的女红,眼睛都看花了。”
“你还在孕中,不宜太过劳累。张嫂也是,自从上次托你纳了双鞋底,现在一有针线活就找来,把你托付给她我还真不放心。”盛云彦细心地搀扶着怀胎七月的笙雅,慢慢往庭院的竹椅处走去。这把竹椅还是他们来归雁崖后他的第一个成品,夏日的傍晚躺在上面纳凉再舒适不过了。
看着丈夫紧张埋怨的神色,笙雅不禁轻笑:”哎呀,你想太多啦!这两天张大嫂绣制我们孩子的衣物可尽心了,就怕我不满意,每一个针脚都要琢磨半天,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又如何,你为她家孩子缝制的夹袄小衫不计其数。”盛云彦到底还是心疼妻子。笙雅自小在衣食无忧的富庶环境成长,她和盛云彦虽然情投意合,但当初终究还是未曾出阁的千金小姐,没有想过在重重追捕中逃难、隐居、生活竟会是这般艰苦。眼见着初见笙雅时的一双不沾阳春水的芊芊玉手,在归雁崖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中渐渐磨出了细细的茧,盛云彦也曾经自责过,是否这就是他信誓旦旦承诺过的幸福。只是笙雅的笑容总是一如既往的清新明媚,协同盛云彦做家务时从无半点怨言。尤其是在数月前得知自己怀孕的一刹那,她欣喜若狂的神情让盛云彦确信,他们赌上性命的这一场冒险,纵然再苦再累再心惊再不安,在笙雅温柔的眼波中一切都是值得的。
笙雅无奈地摇摇头,离开陵京后,盛云彦自始至终都对她关怀备至,自她怀孕之后更是将她宠得无法无天,恨不得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她小心地护着肚子,在盛云彦的帮助下慢慢躺在竹椅上:”我是怀孕又不是生病,怎么什么都不让我干呀。你还没回答我呢,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归雁崖上坡陡难行,到了晚上看不清楚走路就危险了,下次可不许这么晚!”
盛云彦显然很享受妻子的关心,微微一笑道:”这两天顾大哥的病又犯了,顾叔又不会武功,正好被我撞上,所以我就帮他到崖上采了几株草药,放心吧。我今天猎到一只乌西山鸡,林子里倒是很少见到这新鲜玩意儿,想来对你身体是大补。”
听闻丈夫攀到绝壁上摘草药,宋笙雅真是一阵阵后怕,也不管什么珍贵的山鸡了,急急地从竹椅上爬起来:”你真爬到崖上了?那里的草药都生在岩石夹缝里,一向采摘困难,你就算武功再高也不能这般逞强呐!有没有受伤?”
盛云彦被笙雅突如其来的挣扎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的手臂劝慰道:”别乱动,快躺下。笙雅你放心好了,这些我心里都有数的,顾叔一家为人宽厚,我们搬到这里他们都帮了不少忙,我们平时自顾不暇,也拿不出什么来报答他们,顾大哥重病需要医治,几棵草药而已,就权当我们的一点点心意吧。”
笙雅抿了抿嘴,说不出话来。她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的话。盛云彦讲究江湖义气,别人施舍的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笙雅知道多年的打打杀杀炼成了他的一身侠肝义胆,但如今他们落难至此,帮邻里缝补衣物也就算了,对于攀爬归雁崖这种以身试险之事,她始终持不赞成的态度。
“林大哥,小雅姐!”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少女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盛云彦和宋笙雅之间短暂的沉默。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顾家的小女儿小理正调皮地冲他们笑。
盛云彦和宋笙雅深知他们离开陵京之事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东齐各界必然会四处探查他们的下落,因此始终不敢放松警惕,人前人后都自称林氏夫妇。小理今年刚刚10岁,第一眼看到清丽温和的宋笙雅以及气度不凡的盛云彦时,就喜欢上了这对年轻夫妇。平时盛云彦到林子里捕猎砍柴,小理和张嫂经常过来和笙雅作伴,一来二去,笙雅也倒习惯了这个整日似百灵鸟般欢快的小姑娘在耳边叽叽喳喳。小理蹦蹦跳跳地走进小院:”你们吃饭了没?我说今天林哥冒了很大的风险替我哥采药,我们一家都感激不尽,这两天请你们一起去吃饭呢!”
听到”风险”二字,笙雅只觉得心里一颤,没等盛云彦发话便勉强一笑道:”不用了小理,我身子重行动不便,还是待在家里的好。替我们谢谢你父母的好意。”
“这样啊……”小理有些失望,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好奇地上前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笙雅的肚子,”还有两三个月小宝宝就要出世了吧,可是怎么感觉小雅姐姐的肚子这么大呢?我姐姐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肚子可没这么大,也能到处乱跑,可是小雅姐现在就像个吹胀了的皮球!”
天真的话语倒让一边的盛云彦忍俊不禁:”小理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们俩也很奇怪,或许等到孩子出生就知道原因了吧。”
说着,盛云彦和宋笙雅迅速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笙雅可不仅仅精通诗书女红,当年还在陵京时,受东齐开放风气的影响,笙雅曾在陵京最出名的女子医学馆学过很长时间的医理,对女子妊娠也有一定的了解。现如今不过怀胎七月,自己的肚子却如同足月一般,再加上平时一系列反应的推断,笙雅猜测自己十有八九怀的是双胞胎。
盛云彦自然是知道笙雅的猜想的。他在冰寂门长大,身世成谜,记事起就开始练武,多年来行走江湖,刀光剑影中生死徘徊,从来没有享受家庭的温暖。笙雅给了他一个家,也带给他太多的爱和温暖,还即将带给他两个孩子。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待笙雅和他们的孩子,他一生羁绊,前半生如浮萍一般无依无靠,绝不能再让孩子们走他的老路。归雁崖虽然条件艰苦了些,但毕竟远离阴谋和杀戮,这两年过下来日子也算悠闲自在,待到孩子长大,外头追捕他们的风声过去,他会带着妻儿到更远的地方走一走,以一种迥然不同的心态感受这个世界。
单纯的小理自是不知道这小夫妻的心理。她只是兴致盎然地仔细研究着笙雅圆圆的肚皮,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叫道:”呀,都忘了!张大嫂托我带了两件小夹袄过来,说是下午和笙雅姐姐约好的,只是现在家里忙着开伙,来不及送来了。”
说着小理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袱。盛云彦和宋笙雅都有些好奇。在笙雅的悉心指导下,张嫂的刺绣功夫越发纯熟,绘制出的图案和过去相比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她本来打算替笙雅的孩子绣件夹袄,担心手艺不到家便做了两件,不想越看越满意自己的作品,于是干脆两件都送给笙雅。
斜阳的暖光照在小姑娘微笑的面庞上,小理高高举起了两件精心缝制的夹袄。在看清衣面上的图腾后,饶是见过世面的笙雅都不禁轻呼:”呀,真漂亮!”
小理得意地笑了,好似这两件衣服是她做的一般:”张大嫂说了,这两件上的图案都不一样的。一件绣的紫凤,一件绣的青鸾,都是凤凰鸟!张大嫂还在研究飞龙的图案呢,过几天出了成品再送来。小雅姐姐这么漂亮、林大哥又这么出众,生出来的小宝宝必然是人中龙凤!”
“你这小鬼,听大人念叨多了吧!”笙雅刮了一下小理的鼻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仰头对盛云彦说道:”紫凤、青鸾,名字真美,寓意又好。若是我们的孩子是个女孩,干脆就取其中的一个吧!”
盛云彦读书不多,觉得只要是笙雅想出的名字都是极好的,自然点头赞同。一边的小理倒是兴奋得蹦蹦跳跳:”好哎好哎,要是姐姐怀的是两个小女娃,那就一个叫紫凤,一个叫青鸾,正好!”
小女孩天马行空的想象正好对上了宋笙雅和盛云彦的心思。笙雅对着丈夫嫣然一笑:”紫凤、青鸾……云彦,你觉得如何呢?”
盛云彦正欲附和,脑海忽然中闯入了一副画面。很多年前他陪同冰寂门三长老南下参加一场画坛盛会,一向不懂得舞文弄墨的他曾在一副画前停留很久。那副画中绘制的就是眼前两件衣衫上绣着的紫凤和青鸾。只是他想起了那幅画的标注——
“紫凤冲天,青鸾涅槃。”盛云彦恍若周围无人,喃喃自语。正和小理笑闹的笙雅觉察到盛云彦的异样,担忧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云彦,你怎么了?”
“呃……喔,没什么,只是念着这两个名字,觉得确实不错。”盛云彦不想破坏妻子的好心情。这段时间笙雅经常忧心孩子的名字,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常常不过半天就否决,左右拿不定主意。在这方面盛云彦爱莫能助,此刻自然也不想给笙雅添堵。
没关系的,只是一幅不起眼的画。再说有”紫凤冲天”在前,”涅槃”怎么说也是好兆头。盛云彦本就是个粗线条的人,这样想着,也就慢慢释然了。
再低头看看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三个月,还有不到三个月,他的孩子们就要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