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闹腾之后,紫凤自然是没了逛街的兴致,回府的路上心事重重,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
“那位苏大少真是榆木脑袋,任卞夜蓁牵着走。他若是真心喜欢我们紫凤,又怎会让青鸾小姐用那么贵重的花簪作担保?”悄叶气呼呼地替自家主子抱不平,“那位卞相千金真是颗扫把星,每次瞧见她那双狐媚眼睛眨巴眨巴的,就准没好事!”
“悄叶,卞夜蓁小姐岂是你能妄加评论的?认清自己的身份再说话。”青鸾冷眼看着悄叶,语气前所未有地不耐烦。而小姑娘却全然未曾察觉般地继续自说自话:“青鸾小姐也是,怎么这么轻易就赔了根簪子出去呢?岂不是变相地坐实了咱们的罪名?”
言及于此,紫凤终于抬起红肿的双眼,疑惑地问道:“青鸾,方才你说事后跟我解释。这样贸然顶罪,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说着,不知不觉中坐直了身躯。
“其实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复杂。卞夜蓁很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冲着……我们来的。”青鸾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已到嘴边的“紫凤”改成了“我们”。可紫凤明显不买账,出门前精心描绘的秀眉蹙成一团:“有备而来?”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我们逛到苏家铺子里时突然来访。整个陵京城这么大,热闹的集市也不止这么几个,偏偏叫我们撞见了。你不觉得这个巧合太过离奇吗?”
紫凤还未出声,一向心直口快的悄叶嘟囔道:“巧合嘛,也不是不可能啊!”
青鸾面色陡然一沉:“宋悄叶,刚刚还提醒你注意身份,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吗?”
悄叶生在宋家,爹娘都在笙雅的院子里做事,算得上宋府的家生子。笙雅待下人温婉和气,与紫凤年纪相仿的悄叶从小到大甚至都没有受过父母以外人的呵斥,很多时候自然忽略了主仆之别。被这个新来的小姐责备,悄叶心中自然不服,但紫凤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噤声。悄叶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青鸾别过脸去,不看她们俩。孤独感越来越强烈,她一直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却无法改变现状:或许宋笙雅和盛紫凤才是一家,那个小院子里的一切都那样融洽,惟独多了她……
她长在冰寂门,虽然不像宋府仆从成群,但在地位至上的门派里,各司其职的等级观念在她心中早已根深蒂固。回到母亲身边后,隐忍性极强的青鸾一直强迫自己接受横跨了十年的差异,最终却发现很多的努力只是徒劳。她不能理解她们的生活,同样她们也不会赞同她的很多行为,比如斥责身为婢女的悄叶,比如干涉紫凤与许多世家子弟的来往。
沉重的疲惫感再一次袭来。
马车经过一家零嘴铺,紫凤和悄叶下车采购,青鸾没什么兴致,独自留在车上琢磨着今天卞夜蓁与苏倾原匪夷所思的互动。忽然外面传来车夫的轻声询问:“青鸾小姐,苏公子邀您下车一聚。您看……”
“哪位苏公子?苏倾原派来的吗?我有点头疼,替我回了吧。”青鸾抚着额头想也不想地答道。她对这位苏大公子实在不感冒,再加上方才他和卞夜蓁联手害她丢了簪子,此时说话的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车外沉默了一阵,青鸾察觉不对掀开车帘,只看得见一个修长的黑色背影。车夫适时地递上一个锦盒,青鸾迅速打开,映入眼帘的竟是方才刚刚失去的那支冰莲花簪!
“这是苏公子吩咐交给您的。”车夫话音未落,青鸾已经飞奔下车,朝着那个离开的身影追去——
“苏倾漠!”
那人闻声停住脚步,缓缓转身。青鸾脚程快,很快追上他,四目相对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她抬头凝视他沉静俊朗的面容,一时间弄不清他的心思,索性直接将心中疑惑全盘托出:“刚刚在你家的店铺里,苏倾原和卞夜蓁联手,究竟意在何为?”
苏倾漠缓缓开口:“想必你也看出了些端倪,卞夜蓁与盛紫凤向来不睦,有些矛盾和摩擦也不奇怪。只是我觉得,冰莲花簪出自北疆,制作工艺之精细,哪里是区区几匹绸缎可以匹敌。你那位姐姐素来粗枝大叶,若是因此折煞了这件宝物,我和大哥都会过意不去。与其将它搁置在苏家箱底,还是配你更好些。”
青鸾心下一动,嘴上却仍是淡淡的:“我们姐妹二人情深意笃,别说是一根簪子,哪怕是这条命,只要姐姐想要,我也断断没有不从的道理。”说着,将锦盒硬塞回苏倾漠手中。
苏倾漠低头看了看,无奈地笑了笑:“看来我此生是无福感受这样真挚的情谊了,愿你日后不要后悔的好。只是这簪子还请你务必收回。纵使姐妹情谊再重,此事到底与你无关,无端当了回替罪羊,即便是为了自己的亲姐姐,想必心里还是不好过的。”
青鸾摇头,后退一步:“方才当着众人的面,我已经将冰莲花簪押在绸缎庄,事情弄清楚之前就贸然取回显然是不明智的。多谢你的体恤,只是为保大局,还劳烦苏二少爷替我保管一阵了。”
苏倾漠这才松了口气,他心里明白,青鸾性子实则心高气傲,这已是她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既如此,青鸾放心好了,苏某保管的物品,定然不会出半分差池。”
青鸾浅浅一笑:“苏二少的为人,青鸾还是信得过的。”
二人再无话交谈。青鸾惊讶于苏倾漠今日主动伸出援手,同时也诧异于他和苏倾原之间难以捉摸的兄弟关系。可即便是在回宋府的路上,她脑海中反复琢磨的却仍是苏倾漠今日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此次玲珑华宴危机重重,若非万不得已,千万避开仁王。”
仁王阮麒修,那位曾与宋笙雅有过婚约、却又因她与盛云彦私逃而间接失去一臂的天之骄子。这些年里笙雅和紫凤在宋府的日子安稳平静,一位具有帝王抱负的皇子就这样忘却了当年的深仇大恨?一个人竟能宽容至此?或者他只是静候时机?这样的肚量和耐性令青鸾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
“先生,仁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次日,青鸾照例来到月安书院,陪同罗晏月下棋打发时间。老先生极擅长布局,棋路诡谲难辨,青鸾在这样的刁难下,从前不济的棋艺倒也提高了不少。
“仁王殿下啊……”提及阮麒修,罗晏月原本平和的目光立刻凝神,“老夫年轻时有幸教授过仁王,天资聪颖又沉着大气,如今势头最旺的阮麒灏都无法与他一较高下。只可惜那一场意外令他大伤元气……”
“先生。”青鸾打断罗晏月的感慨,“青鸾的意思是……只是失去了一臂,难道连同着仁王最初的抱负,也被一同砍去了吗?”
罗晏月深深地看向青鸾,片刻不曾作声。青鸾意识到自己过于唐突,脸色有些发烫,正想识趣地转移话题,却听见老先生一声欢呼:“青鸾,你的阵又被我给破了!”
青鸾低头一看,可不是,自己遍访了宋靖帆、苏倾漠等布局高手,精心研究了数日才得出的棋局,竟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又被这老头给破了。小姑娘不由气恼道:“先生以大欺小!看在我这么辛苦设局的份上,怎么着也得等到三盏茶的时候再破。您棋艺精湛又不肯让步,看下次谁乐意陪着您打发时间!”
罗晏月捋须哈哈大笑:“无赖的明明是你这个小丫头。我不妨告诉你,类似的棋局,三年前卞家的小姑娘就曾拿到我面前摆弄过,当时我倒是花了两盏茶的功夫才钻了个透。”
“卞夜蓁吗?”提到卞相的千金,青鸾倒是来了兴致,“昨天她还诓了我一枚簪子,今天您就在我面前夸她,可见我和紫凤是当真不如左相家的小姐了。”
罗晏月笑道:“哪里,不是夜蓁,是她庶出的妹妹,当年不过十三岁而已,想借着棋局投到老夫门下。可惜与夜蓁相比还是相差甚远,即便是卞相出面,老夫还是婉拒了。”
青鸾这才意识到又着了这老先生的道,咬紧牙关一时语塞。罗晏月饶有兴致地观察青鸾阴沉的脸色,悠然道:“布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越是精妙的棋局越有一招制胜的可能。青鸾,乱世中人人都身不由己,你一定要沉得住气。真正的智者,防人于无形。你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更要牢记这一点。”
“‘做大事’。先生您知道吗,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不要背负这一切。”
“阮家的子女,都是人中龙凤。”罗晏月的话意味深长,“一旦踏入宫门便是步步惊心。今年的玲珑节将是你姐妹俩第一次共同出现在世人面前,加上又有异国的贵客驾临。帝王心思最难捉摸,青鸾你勿要掉以轻心才是。”
罗晏月的意思和苏倾漠几近相同。青鸾张了张口,将先前的疑问硬生生地咽下。她敏感地捕捉到了罗晏月精明双目中的一丝犹豫。
仁王阮麒修。罗晏月在逃避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