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了下来,当孟明朗跟在厉衍之走出公司大楼时,只觉分外寒冷。
孟明朗抬头看看阴沉的天,不由的皱眉,在心头感叹道,这鬼天气,什么时候雪才能下得下来?
也就是在他这个愣神的当口,厉衍之却是快步地走远了一些。
咬咬牙,他只得赶紧地搓了搓手,小跑着追了上去。
今晚,是约见莫南的日子,也不怨他家老板心急。
其实,当人距离真相越近,也就会越隐忧。
而厉衍之,却也是不例外的,更何况这事关联着郁茉。
不由,整整一天,厉衍之心口处都好似压了块石头,如何也不能长舒口气。
莫南早在近半月前,就已然从宁氏辞职,之后也跟着搬出了之前的家,孟明朗吩咐人也是找了几天才找到他的踪迹。
不过,也许更应该说,是莫南主动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在他们面前。
与莫南约见的地点,是一个颇为雅致的茶室。
入夜了,茶室几乎没什么人,厉衍之一走进去就被服务生引着走到雅室外。
“就别跟我进去了,好像这附近有家老字号的糕点铺子,你去帮我买一些。”厉衍之在进雅室时,顿住了脚步,冲身后的孟明朗说道。
一听,孟明朗也就一副了然的模样笑了笑,连声道了是。
转身走出茶室的孟明朗嘴角挂着的笑慢慢的隐去。
特地费心思找郁茉喜欢的食物,他家老板何时对旁人这么上心过?
孟明朗一边走着,不免暗叹,希望郁茉不要辜负了他家老板这片苦心啊!
出了茶室,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使得孟明朗顿时打了个寒颤,他缩缩脖子,赶紧把大衣裹紧。
心中一直萦绕的阴郁,就好似跟这阴沉的天气一般,着实令人难受。
当厉衍之走进雅室时,见到了早已等着的莫南。
粗粗这一瞥,厉衍之霎时间有片刻的愕然。
之前,他也是见过几次莫南,虽不算人中龙凤,倒也是温和细致的人。
而此时,眼前的他衣衫却是有些凌乱,且头发一片灰白色,瞧着这模样竟是苍老憔悴不少。
心头讶异着,厉衍之开口道:“莫先生,好久不见。”
看着厉衍之走进来,却也是温和一笑,莫南伸手示意道:“厉总,请坐。”
说着,他给厉衍之倒了杯热腾腾的茶。
“刚沏好的普洱,味道不错,厉总尝尝。”
“多谢。”
莫南选择的茶室清幽别有一番趣味,在这里该是悠闲的,可在这小小的雅室里,厉衍之却是只觉压抑。
只因为,莫南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悲凉的情绪。
“其实,我已经等待厉总有一段时间了,不过好在总归让我给等到了。”捏着小小的瓷杯,莫南小口地抿了抿,继而又道:“但等这日子也好,至少让我看到你对茉姐儿是真心的。堂堂的厉衍之能为我们茉姐儿尽心自此,我想她父亲在天之灵,也该安慰了。终于……能有一人能好好的照顾她了。”
莫南说这番话时,眸光里满是悲凉,可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安慰的笑意。
厉衍之看着他这般,也是笑道:“茉姐儿?原来除了囡囡,她还被人唤作这个名儿。”
听罢,倒是莫南有些愣怔:“囡囡?这是她告诉你的?”
莫南的口气,像是这是件惊异的事。
见他这模样,厉衍之也颇为好奇地点点头。
“囡囡是她母亲给取的小名儿,一直以来也只有她父亲和奶奶会这般唤她。而她,居然告诉了你,想来在她心里,你也已经是十分重要了。”感慨地,莫南说着,亦是也带了些落寞:“以前啊,外人向来都只以为茉姐儿身份矜贵,她儿时认识的那些同学、邻居,也都是带着艳羡的目光看着她,却也不跟她亲近。但是,怕也只有我们这些身边人才能体会到她心头的苦。关于她母亲的事儿……她该是没有跟你提过吧?”
莫南问着厉衍之,端起瓷杯又饮了一口。
摇头,厉衍之已经极为认真地等待着莫南的后话。
“她五岁时,母亲就走了。许是连她父亲、奶奶都不知道,茉姐儿居然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我也是听贱内说起,有一次茉姐儿高烧,她照顾时,听茉姐儿说胡话得知的。”莫南顿住,不禁回忆起过往的他,一想到那个记忆中美丽的女人,却也是带了些狠意:“你已经知道郁秋闻就是茉姐儿的父亲了吧?郁秋闻啊,这辈子是我唯一钦佩的人,可惜在感情上,他也是个不合格的丈夫。茉姐儿的母亲,曾经是宛城出了名儿的才女,姿容更是莫提。曾经郁秋闻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但是直到郁秋闻调任去江城下一个小城后一切都变了。”
说着,莫南捏着瓷杯的手也跟着不由的紧了紧,像是泄愤一般。
“如那个女人那般的模样、姿态,又如何不是那些富家子弟争先取悦的对象?即便是已经有了丈夫、孩子,那个女人依旧惹人瞩目。其中那些事儿,我不说,你也应该清楚。我要提的,是那个女人彻底消失那天。”莫南一边说着,却是一边拿出了一张旧照片,照片已经有些褪色,而照片上也染了些不知名的污渍,但仍是可以看到照片上是一对儿相拥亲昵的母女。
厉衍之接过照片,看那照片上拥着稚嫩郁茉的女人,确实如莫南所言,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脸色黯然,莫南接着又道:“郁秋闻自从去了小城后,就只剩茉姐儿和她两人,那一日恰好是茉姐儿的生日,她便带着茉姐儿去了游乐园。那一天,本该是茉姐儿非常开心的日子,可惜……”
初夏时节,微风里夹杂了些许温热,路旁绿荫如盖的法国梧桐树上,亦是有了早早醒来的夏蝉,开始吱呀的鸣叫。
才刚过五岁的郁茉脸色嫣红,额头上还带了些热汗,玩儿得甚为开心的她更是愉悦地拿着勺子,看着眼前的冰淇淋。
虽然,没有父亲在身旁,但今天她还是很满足。
她虽是年纪小小,可却是聪明伶俐,转悠着水盈盈地天真眸子,她看着已经逐渐要融化在冰淇淋,且仍是耐心地等着。
母亲说让她吃着,一会儿就回来。但虽只有五岁,可已经很懂事的郁茉只是乖乖地坐着,虽然望着冰激凌十分眼馋,可她执拗的要等着母亲回来。
坐在落地窗边,郁茉瞧瞧冰激凌,转而眸光却放到了正穿行马路的母亲身上。
其实已然很久郁茉没有见过母亲笑意盈盈,欢喜的模样,而此刻她的母亲却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靥。
接着,她就见母亲穿过马路,坐上了停在对面的一辆黑色小车上。
那车的驾驶座的车窗并未摇下,郁茉能看到驾驶座上的男人一把拥住了她的母亲,然后她的母亲亦是绽放了她从未见过的娇艳笑容,跟着也紧紧环住了那个男人。
再跟着,许是太过激动和忘情,两人竟是忘记关窗,就亲吻了起来。
后来隔了片刻,她的母亲才娇嗔地捶打了那个男人,那男人这才欢喜地摇上车窗。
见到这一幕,那时的郁茉是已然忘记自己该作何反应。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捏着勺子,冷冷地看着那小车。
再是愚钝之人这会儿也该明白,更别说是郁茉
渐渐的,她捏着勺子的手发颤起来,双眼里露出的寒光也不似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突然,啪的一声,郁茉将勺子拍在桌上,她也蹭的站了起来。
可之后等她失去理智想要出去时,眼前发生的一切顿时令她惊骇地摔倒在地。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在那辆黑色小车的对面,有一辆车突然反常起来,就这般径直地砰一声,就撞到了那辆小车上……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是有报应,那两个人在车里许是正亲热呢,就当场毙命。”莫南无不讥讽地冷嘲着,他望着厉衍之手里的照片,接着说:“这张浸了血的照片是从那女人的包里找到的。揣着女儿的照片,却背地里跟其他男人约会……那时的郁秋闻可是在最艰苦的时候,她却……”
莫南说着,声音都有些发颤。
一直以来,厉衍之都看似平静地听着莫南说着过往,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是揪起的疼。
那么短的时间里,母亲的背叛和惨死都发生在她面前,她到底是如何走过来的?
“那时,不论别人如何问,如何说,茉姐儿也只说是不知道,不记得,但她又岂会真的忘记?厉总,我跟你说这些,也就是希望,你能因茉姐儿从前受过的苦楚而疼惜她一些。”莫南感慨地说道。
无声,厉衍之重重地点点头。
如此,厉衍之也算给出了恳切的回答。
似乎很满意厉衍之的回答,莫南松了口气,也显得有了些愉悦:“关于宁浔,厉总你大可不必在意。宁浔比茉姐儿大两岁,曾经,他们也是一起长大。也这些,也都是曾经。并且,还有一件事情,也就注定了他们只能是这辈子的敌人。”
说着,莫南拿出了一份密封好的文件。
“这个,我并不认为给茉姐儿会对她有益。”说着,莫南放在厉衍之面前:“厉总你可以先看看,如果可行你就拿走。如果……那我也会寻其他办法处理。茉姐儿,不适合做这些,她已经为此做了许多了,不该再豁出什么了。”
莫南的话里藏了许多玄机,厉衍之听着,没有一丝犹豫就拿起那份文件,撕开了封条。
在厉衍之看这份文件的时间里,好似空气都冷凝了起来,时间也过得分外漫长。
目光一直缩在那份文件上,等待中的莫南亦是不由的渗了些冷汗。
他不确定厉衍之看到后会怎么样,但是他也不得不这般做,如今能将这事好好地完成,怕也只有厉衍之。
“这就是郁茉来到我身边的原因?”半晌后,厉衍之合上文件,继而抬头看着莫南,沉静地说道。
是真的无法辩查厉衍之此刻的情绪,犹豫片刻,莫南只能默然地点头。
“她倒也是聪明,会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不得不说……被利用的滋味儿确实不好。不过好在,莫南先生提前告知了我,并没有到郁茉那狠心的丫头将事情搞砸的地步。”忽而,厉衍之却是轻声笑了笑,深邃的眸子里也染上了些许笑意:“果然,我看上的女人,确实是不简单。”
“……茉姐儿脾气像极了她父亲,执着坚韧,所以如果有冒犯厉总的地方,我这个做长辈的给你在这儿陪个不是。”听不出厉衍之语气的态度,莫南只得急忙说道。
“不会,她这个性子,我已经习惯了。”厉衍之说着,语气里都带着宠溺。
看着厉衍之的神情,莫南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就好,这样我也放心了。”
因着郁茉,厉衍之与莫南此后的话题就不断。
围绕着郁茉,他们两人的相处竟也是颇为融洽。
之前,莫南也是因着厉衍之比郁茉整整大了十岁而忧虑过,可这一聊,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心中的顾虑。
也许,对郁茉而言,如厉衍之这般强大且宽容的男人,才最是能让她过上最美好的日子吧!
相谈甚欢,可也终有分别。
许久之后,莫南站起来,想了想还是说道:“厉总,我的妻子现在病得有些严重,所以……接下来可否让茉姐儿经常去医院看看我的妻子?她们俩人情同母女,我想着有茉姐儿去陪陪,我的妻子也应该能好得快些。”
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厉衍之也这时才明白,莫南为何满身的落寞。
不禁,厉衍之又想起了郁茉的身体。
她也是个柔弱的,想来此后,他得更加关注郁茉的身体。
走出茶室时,已然是夜深了。
寒冷凛冽中,莫南上了车,却是望着厉衍之所乘的车开走许久后也仍是没动。
厉衍之拿走了那份文件,莫南也总算是得以放下心中大石。
比起郁茉对他的了解,从郁茉联系上他以后,对郁茉的行踪他则是派人时刻不离地一直严密盯着。
说来,莫南又如何真的会让郁茉陷入险境?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对于宁家,他这个做长辈的,还犯不着任她来动手。
可惜,他筹谋了很久,却还是没能来得及阻止郁茉,最后还是让她去到了厉衍之身旁。
也许,这也真是天意。
现在看来,有了厉衍之,也才是对郁茉真正的保护。
由于安娜讨厌烟味,已经戒烟多年的莫南这会儿却又点了一支烟。
黑暗中,猩红的火星时而一亮,莫南在烟的安慰下,情绪才稍稍能平静。
想着自己的妻子,莫南已然欲哭无泪,他其实这些年早已做好安娜会离开他的准备,可每一次安娜住院,他都心如刀割。
这一次……他的妻子,还能否扛过这一关?
别了莫南,拿着那份可谓是宁氏催命符的文件,厉衍之回到了‘樾上府’。
此时,已经临近午夜,但他还未进到院子,就已经看到屋内还亮着明亮的灯光。
心,不由的温暖起来,厉衍之含了笑,快步进了屋。
往摇椅上一瞧,果然是不出他所料,郁茉此刻正打着毯子,靠在摇椅上睡得正熟。
望着郁茉沉静安然的睡颜,厉衍之亦是恍惚起来。
与至亲生死相隔,一直经受背叛,她这个小小的身子里,到底藏了一颗多么坚强的心,才能已然傲然地走下去,最后来到他身边。
这世上有无数人,也许很多人也都经历过惨痛,以前的厉衍之只觉得这是每个人的轨迹,该如何,也都是各人的造化。
但如今,这种事情落到了郁茉身上,于他而言,意义又不一样了。
蹲在摇椅旁,厉衍之等被冻得发冷的手暖和之后,才眷恋地用指尖轻抚郁茉柔滑的脸颊。
碰触到郁茉,方才有些心慌的他,才得以镇定下来。
幸好,郁茉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
“囡囡,你放心,此后的事情交给我就好。”厉衍之柔声地说道。
接着,望着郁茉睡得香甜的模样,他亦是心生一动,微微探身,在她的脸颊上吻了吻。
原来,厉衍之只想留下一吻就撤开。
但他到底是估错了他的自制力。
等到他清醒过来时,郁茉早已经醒来,且她纤细的手也跟着环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然……我就不让吴妈去她儿子那儿了。”靠在厉衍之的怀里,郁茉嘟着嘴,抱怨地说着。
揽住她的肩头,厉衍之轻轻拍着,亦是温柔地赶紧认错:“我错了,以后晚些回来,一定给你报备。”
“说得好听,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每一次认错都快得很,但就是屡教不改。”郁茉可不轻易放过他,仍是没好气地说。
“好,以后我一定改,如果不改的话……你让吴妈先买给搓衣板备着吧!”厉衍之更是放柔了语调,低声在郁茉耳边小声地说道。
一边说着,他还轻轻地吹了吹她耳边的发。
瞬时的****令郁茉皱起了眉头,她赶紧伸出手作势就要推开厉衍之,可厉衍之却是紧紧地搂着她,如何也不撒手。
“厉衍之,我发现你都是嘴上说得好听,还要我以后整治你?你不算计我就不错了。”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郁茉抬手摸了摸耳朵。
低声笑着,厉衍之伸手摸摸郁的发,眼睛里满是宠溺:“怎么会?疼你我都来不及。囡囡,我的真心,难道你还没看到吗?”
厉衍之的手上的力道分外的温柔,他摩挲着她的发,她亦是感受到他的满满爱意。
不由的,郁茉红了脸,埋头靠在了他的心口处,半天都不吭声。
今晚的厉衍之,比平日还要更温柔,郁茉不知道他怎么了,可这般的厉衍之却也是让她更心动。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感动得热泪盈眶。”厉衍之调笑着说道。
听罢,郁茉顿时莫名的感动心悸消散,她仰起头,轻哼着:“谁说我……”
但,还未等郁茉把话说完,厉衍之就已经将唇印了下来。
这一次,没了方才的温柔,厉衍之用力地,抱着郁茉,也用力地亲吻着她。
今晚听过莫南说的一切,厉衍之后怕且庆幸。
甚至,他也生出了极不磊落的念头。
他暗暗庆幸过,如若郁茉没有遇到这些,那如今她是不是仍是留在宛城的老宅,而那个宁浔也依然陪着她。
更甚至,他们还会不会已经结婚……
这种虚幻,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想法,厉衍之只要一想,就嫉妒如狂。
忍不住,他又是咬了咬郁茉已经略微红肿的唇……
待两人分开时,皆都是气喘吁吁。
滚烫了脸颊,郁茉害羞不已地倚靠在他肩头,侧目像窗外望去。
顿时,郁茉却惊呼起来。
厉衍之跟着低头看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雪,下雪了。”伸手握住厉衍之的手,郁茉拍拍他,接着往窗外一直。
而厉衍之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落地窗外的小花园里,静谧沉静,而一盏盏带着熏黄暖色灯光的地灯却是照亮了小花园。
此时,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飘落了下来,如柳絮般繁密地飘扬着。
“这是今年的初雪啊!”郁茉脸上绽放了向往的笑,她靠在厉衍之温暖的怀抱里,觉得分外安定:“我记得去年初雪那天,我病得很严重,高烧不止就躺在小屋子里。吃过了药,可过了好久都不见退烧,那晚我也还得去‘迷境’上班。所以啊,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儿,我是一点儿也欣赏不起来,反倒还讨厌死了。那时候,我就记得,头晕脑胀的只想哭。而今年……真是世事难料。而今,我的身边却已经有你陪着。”
心一揪,厉衍之亦是紧搂着她,跟着在她发间吻了吻:“以后的每个初雪,我都会陪你过。过去的苦难,都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