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开心着呢,却听外面师傅与那猴子起了争执。
师傅教导那猴子既入佛门,应以慈悲为怀……唔,师傅说的有道理。
师傅又说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做不得和尚……如何去西天取经……
嗯,这话嘛……
“什么?我不分青红皂白?”那猴子恼了。
“……不瞒师傅说!俺老孙五百年前据花果山为王,不知打死多少人!从没有人,像你这样的抱怨我!”啊,果然他是个超厉害的,难怪能以一敌数十。不知打死多少人……好狠毒呀,不过花果山在哪里?听名字该是个好地方。
我不过开了会儿小差,却忽然又听得外面师傅在喊着“悟空!悟空!”。
糟了!那猴子丢下师傅和我,一个人跑了!果然是个坏妖精!这才被师傅救出来,就不记得师傅的恩情,不过是被抱怨了几句,居然忍心让师傅一个人留在这里。
什么齐天大圣,不过是个忘恩负义的坏猴子罢了!该死的猴子!
哼!你走吧,走的远远的!你走了,就没有人跟我抢师傅了,你走了我在小白马的身上依然可以睡得好觉!
……虽然小白马也曾经丢弃过我,但,但那也是被吓的,总好过无情无义的某妖!
只是,先前外面打斗那般剧烈,也没听到小白马的动静,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该不会比那猴子跑的还快,又弃我而去了吧!
外面静默了片刻。
我在包袱里翻来覆去地扯动身子,虽然此刻我已经适应了这具袈裟身体,但却控制不了,再加以其他袈裟的束缚,我还是如何也动不了。正是焦急担忧之际,听得师傅与另外两人脚步声渐近。
是之前看见的那个老者和小孩,只闻那小孩叫老者作爷爷,该是祖孙俩。
我在内间,听他们前后步入堂屋,又是相顾无言。片刻后那老者起了话头。
“长老……”
“老施主。”师傅施了个礼。
“长老,如今正是隆冬,你又孤身一人,少了护你左右之徒儿,又失了代足的马匹……西行路上磨难多,这可如何去得西天呀!”
“唉——也不知那是什么妖怪,吃了我的马,竟还有通天本领能入得水中。之前悟空前去捉它,也没结果。”
“长老,不若你就此留下,过不久就是年关,我这陋舍虽然清贫,也好过西天路上受苦受难啊!”
“老施主不必多劝,贫僧受观音菩萨指点前往西天取经,又怎会妄想安逸?再多苦难,那也是菩萨教我修行罢了。”
“长老啊……”
后面他们还说了些什么我一点也记不清了,当时我的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声音:妖怪吃了小白马,妖怪吃了小白马!
原来小白马不是怂包,他没有抛弃我,他只是被吃了……可是,我宁愿他逃走了。哇……呜呜呜,心怎么这么痛,好想大哭一场怎么办?
我沉浸在悲痛里无法自拔,无暇顾及他们的谈话,只知道那天师傅留了下来。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鸡尚未鸣时,那个小孩就起床生火做饭了。见他轻悄悄地下床,又小心翼翼地舀米注水生火,我心里清楚,他是个孝子。再仔细看眉眼,以后必有所成(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猜)。
那猴子拍拍屁股走得轻松,师傅却整夜辗转反侧没睡得好觉,左右不过卯正时分就醒了。
天刚破晓时,三人用了早饭。又是一番挽留一番推脱。谈话间已放下碗盏。
很快,有人将我拿起来……好吧,其实是将包着我等的包袱拿起来,挂在了胳膊肘上。
这人却不是师傅,是那位面目慈祥的老人,小孩忙在一旁搀扶着他的另一只胳膊。师傅站得稍远些,面容被老人遮住,我只能看到他大概的轮廓。
老爷爷挽着包袱不算,另外一只手还推开了孙子使劲攥着包袱疙瘩,这我就不理解了,莫不是想挟袈裟以留唐僧?是了,定是这样,想我宝贝袈裟在师傅心中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
只是……我的师傅一心向佛,曾许下宏愿,要去西天取得大乘佛法,以普渡唐朝芸芸众生。作为佛家灵物,我知道他的佛心之坚,他定是不会留下来的。
果不其然。师傅率先走出了屋子,那老者赶忙携着我等跨步出去。
门前堆积着一片新白,是昨天看到的那种细小冰晶,却比昨天干净多了。虽然聚集在一起更加冻妖了。
“长老!”
“长老……”
师傅终是停了,却是劝那老者留步。纵使那老者攥住包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让师傅将我等拿了过去。
我听到老者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长老”,听他用年迈发颤的声音细细叮嘱,苦苦挽留。真恨不得叫师傅从此留下来,多难得的赤子之心,多么好的老人呐。而且……他家还有许多好吃的。
师傅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趁着没走远的时机一口气对老爷爷喊道:“老人家回去吧,我师傅初心不忘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但是我们都知道您的好意,好人定会有好报的——”
可惜那老者听不见我的话。他只是担忧地,将师傅的背影并我等望着……
在师傅背上的感觉,与在那猴子背上的感觉既有同也有异。相同的,是都有颠簸,晃来晃去。不同的,只是一方心中担忧,一方睡得安稳罢了。
这时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小白马,好好的一个小伙伴被妖怪祭了五脏庙,呜呼哀哉!
师傅出发的时候月牙还挂在西梢。
平地上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师傅又上了山。山路崎岖,石块嶙峋,遍地都是那些散发着寒气的小冰晶,幸好他们没将路彻底遮住,不然师傅真不用走了。
没有了马,师傅只能靠脚力。那些冰晶们倒是好玩,师傅一脚踩下去,他们就“吱——”的一声,师傅再移开脚,踩过的地方就留下了一个鞋状小坑。
我百无聊赖,新奇地四处张望,师傅却没这般闲情逸致。四周安静极了,除了小冰晶们的吱吱声,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师傅的喘气声了。
这种环境下,时间总是显得格外的长。我看着师傅在路上跌跌撞撞,虽然心疼得要死,但却也只能限于心疼。也幸好师傅不愚,知道走累了就找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歇一小会。
我在包袱里荡啊荡啊,脑子里天马行空,一会儿是那跑掉的猴子,一会儿是惨死的小白马,一会儿又是初次见到师傅时的模样……
师傅果然是细皮嫩肉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玉树临风……像天上的神仙。约莫是因不食人间烟火,身上都带着一股禁欲气息。就是弱了点。
我可不是骂师傅啊,实在是师傅看起来总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要不然现在怎么会又跌倒了呢?
师傅这一跤跌得可有点厉害,只见我那大兄弟九环锡杖被师傅脱手甩出去数尺,又滚了滚,直弄得小冰晶们到处飞扬。这场景着实能惹妖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