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阴门山庄,
三进院落内,
祭坛。
……
一切风波终于平息下来,
云层散开,月色旖旎。
诺大的院落一片静谧,祭坛萧瑟,棺影晦暗,唯有那祭坛中央的白瓶微弱地闪烁着金光。
……
“阿弥陀佛”
释心庄重地口宣一声佛号,而后缓缓走上祭坛,将白瓶轻轻端起,继而回头向司辰等人说道:
“此间事了,我们走吧。”
司辰点头,四人就这么径直向外走去。
……
山庄弟子和守卫早已集中在三进院落,司辰等人合力捣毁祭坛阵势之后,玄阴门上下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攻得措手不及,再加上阵法反噬之挫,此刻玄阴门几乎已无力再战。但要眼睁睁地看着司辰等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似乎又极其不甘心,只得尾随着四人的脚步远远跟随。
……
就在司辰四人塔出前殿向山庄大门走去之时,身后传来“大师兄”气息难继的声音。
“你,你们不能,将‘李固’带走!”
四人止步,但只有楚恒岳猛然回头,怒视院落内横七竖八歪倒在地的玄阴弟子,最后,凌厉的目光汇聚在“大师兄”惨白的脸上,呵斥道:
“难道将他留在此处,供尔等祭炼邪术,受尽折磨么?”
在楚恒岳凛然正气之下,那“大师兄”似乎有些怯懦,慌乱地回避着直刺而来的目光,然而,他似乎极力挣扎片刻之后,毅然迎上楚恒岳凌厉的瞪视,
“无论如何,你们不能带走他!”
楚恒岳根本未予理会,直接转身,而后略一偏头,吐出四个字:
“不服来战!”
这四个字如山岳崩塌,铿锵有力,音浪磅礴而去,直透整个山庄,惊得玄阴门众弟子一阵颤抖。
丁克念双目饱含怨忿,双手成爪,腾起黑白二焰,就要挣扎着暴起偷袭,却被“大师兄”伸手拦住,而后硬生生地将他挤到身后。
“师兄,你!……”
“你那点道行,就别去丢人现眼了!”
那“大师兄”打断丁克念之后一脸的沮丧,看着前方司辰四人即将离去背影,一声叹息之后,闭目垂首道:
“师父,弟子们愧对师门。”
……
“锋儿无须自责,他们一个也走不掉!”
突然,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虽不洪亮,但却极其清晰,如利刃一般割破静谧的空气,并快速在山庄内毫无音迹地游走。
这一变故让即将顺利撤退的司辰等人惊诧万分,来者莫非是闭关的玄阴掌门~丁望尘!
“师父,是师父出关了!”
“爹来了?好极了!哼,一个也别想跑!”
……
不待司辰等人转身回头,一个黑袍白发老者如鬼魅般闪现在四人面前。
只见那老者白发苍苍,消瘦的脸庞上隆起突兀的颧骨,眼眶深陷,一对混浊的眼球镶嵌其中,嘴唇干涩发紫,明明满脸的憔悴,却又从憔悴的容貌下,隐隐放射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威慑。
此刻,老者背对山门,面色阴霾地负手矗立在一进院落天井中央,正好拦住司辰等人的归路。
萧瑟的夜风吹过,气流在茂密的叶间寻隙逃逸,静谧的院落内只能听到令人寒颤的沙沙作响声。
对峙约半柱香时间之后,
终于,老者率先开口,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尔等可是来自‘浩然正气盟’?”
司辰上前略施礼仪,微笑道:
“晚辈等确实来自‘浩然正气盟’,不知前辈可是‘玄阴门’掌门丁望尘前辈?”
老者仍旧面色阴霾,继续用那磨人心神的嗓音说道:
“正是老夫,哼!好一个‘不服来战!’,尔等自以为强势联盟,我‘玄阴门’虽寂寂无名,却也不容尔等在此耀武扬威!”
柳寒衣微笑上前,
“前辈息怒,我等四人南去修行,路经山下小镇,恰逢贵派弟子恃强凌弱,我等看不过去,这才出手相助,并非有意登门冒犯,此节原委想必前辈不甚了解,因而有所误会。”
丁望尘混浊的眼珠中猛然闪出一缕精光,宽幅的袍袖不断鼓动之下,低沉的音调骤然提高不少:
“不用拿话套我!事前种种我都知道,在这南疆之地我‘玄阴门’要做什么,还容不得他人教训!尔等斗胆上门滋事,那么干脆永远不要走出这‘幽魂山庄’!”
楚恒岳放纵大笑:
“哈哈哈!好得很,都别装了!‘玄阴门’妄自南疆大派,却倒行逆施,做下此等灭绝人寰之事,既让我等撞破,说不得,只好拼死一搏,以正人道!”
丁望尘闻言亦发出令人牙酸的诡笑:
“嘿嘿,好个不知死活的小辈,就让尔等去地府捍卫正道吧!”
说罢,丁望尘混浊的眼珠突然迸发出凌厉的寒光,继而一层浓黑的烟幕自他身下腾起。
众人脚下,那诡异而狰狞的巨大骷髅亦开始缓缓转动一黑、一白的眼珠,继而越来越快,片刻之后竟然形成两个飞速搅动的气旋。
“喀!”
原本拼成骷髅大口的地砖激飞而起,无数白气从中翻涌而出。白气冲到半空中分化成无数鬼脸怨魂,狰狞诡谲地撕牙咧口,霎时间,院落上空乌云压月,阴风凛冽,院落之内鬼哭魂号,地缝淌血,整个院落鬼气森森,如同人间炼狱。
丁望尘此刻已然漂浮于半空中,自宽大的袍袖内伸出一双枯槁的鬼爪,他双爪高举,各抓着一黑、一白两团鬼气,双目血红,狞笑着大叫,就连声音也由原本的沙哑低沉而变得尖锐刺耳:
“小辈!尝尝这‘森罗鬼域’的滋味吧!”
……
此刻,司辰等人被无数怨魂团团围困于天井中央,四人后背相抵,各拒一方,神情凝重地打量着四周不断游荡的凶顽怨魂。
“噫~呀!”
一阵扰人心神的鬼啸之下,无数怨魂狞笑着自各个方向密密麻麻地猛然向司辰等人扑来;与此同时,天井上的地砖不断被掀开,无数骨肉残缺的鬼爪和妖异扭曲的鬼藤自地下探出,带着惨白的寒光缠向四人的小腿。
……
“阿弥陀佛!”
释心拔地而起,半空中手掐法诀,张口一声庄重的佛音梵唱之后,一口金色巨钟自四人头顶坠落,巨钟将四人笼罩其中正好挡住欺近身前的厉鬼怨魂。冲突之下,靠近金钟的鬼魂尽数被耀眼的金光灼烧成灰,只留下一阵凄厉鬼啸。
那金钟荡开怨魂之后,又发出一圈灼热的金色光圈,急速向四周扩散;同时,金钟坠势不减,“当!”的一声终于嵌入地面,整个钟身变得柔若金水,自四人脚下开始向四周流淌而去,沿途灼烧鬼爪、鬼藤无数。
司辰和柳寒衣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急速游走于四人左右,灵光四起,不断冲击着靠近的鬼魂。
“恒岳,攻!”
司辰和柳寒衣各自划出一道灵气波浪,冲散前方密密麻麻的鬼魂,继而异口同声地朝楚恒岳说道。
“好!”
楚恒岳一声爆喝,顿时赤焰蒸腾,一个健步凌空向前冲去,赤红的气浪再次将司辰和柳寒衣荡开的通路席卷一番。下一刻,一道璀璨的金光自赤红之中闪现,“豪龙胆”如一道金芒赤练直刺悬浮于半空的丁望尘。
丁望尘狞笑着双爪挥出,黑白二道鬼气竟突然冲入那一片璀璨赤芒之中,
“滋滋~”
磨擦和炙烤的暴烈之声响彻耳畔,
片刻之后,声音骤止。
那黑白二气竟然如藤索般牢牢缠绕在“豪龙胆”之上,生生将其勒停在丁望尘胸前三尺的虚空之中。
楚恒岳仍然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却似乎亦被淡薄的朦胧隔阻,无法向前。
“喝!”
楚恒岳周身腾起赤色灵芒,如蛟龙般游走全身,割开朦胧之霾,径直涌上“豪龙胆”,一路直奔枪尖,势如破竹。那缠绕枪身的黑白二气才被割开分毫又复而愈合,但“豪龙胆”得一息喘息之机立刻奋勇向前突破一尺。然而,就在红芒抵达枪尖的同时,黑白二气再度愈合,并变得更加厚实,竟然连红芒带红枪一同牢牢束缚,再也不得进前。
“哈哈哈!小辈们,下地狱吧!”
丁望尘狞笑之下,地脉之内涌起无数猩红的血珠,那凶戾的鬼魂嗅着血腥之气更加贪婪和疯狂,有些甚至体形暴涨一倍,嘶吼着不断冲击着司辰等人的防御圈。
那原本一脸颓废的“大师兄”、丁克念等人此刻也凶神恶煞地掐起法诀,操控着体形较大的冤鬼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
天井之内,“森罗鬼域”已变作一片血气汪洋,阴魂厉吼,鬼气滔天,将司辰等人死死地困于中央。
……
柳寒衣和司辰仍奋力往来突击,不断地扫荡接踵而至的鬼魂,维持着楚恒岳突击向前的通路。
释心闭目捻珠,金光闪华,一尊威严的“文殊尊者相”出现在他身后,
“唵-吧-咪-嘛-咪-吽!”
金身法相加持之下,释心如佛陀降世,神光闪烁,抬手一掌直抵楚恒岳脚心,巨大的“卍”字真言旋转于上。
庄严的佛光甚至刺得所有直视之人都几乎睁不开眼,佛光所及之处,鬼魂惊退。
“呔!”
释心额上渗出金色汗珠,眉头紧锁之下,似乎极尽费力地呼出一口真气。
顿时,佛光沿着楚恒岳魁梧的身躯,直达“豪龙胆”,佛光荡开朦胧的黑白之气,迅速与枪身迸发的金光融合。
“给我~破!”
楚恒岳一声怒吼,一个赤红的人影自他身体中冲出,带着“豪龙胆”的璀璨金芒直奔丁望尘而去。
司辰等到时机,抢前一步,翻掌如刀,撕开枪尖一道虚空气隙,柳寒衣亦尾随而至击出一团白色爆裂的光团。
下一刻,
金芒、红影、白团一闪而没。
……
“师父!小心!”
“轰隆!~”
“啊!~”
……
沸腾的气浪几乎掀翻了院落内一切耸立的物事,巨大的炸响之声完全掩盖了鬼魂的惊恐,院落内突然再度清净下来,空气中弥漫灰粉烟尘和焦灼气息。
天井上空,
丁望尘原本飘荡的白发已然变得灰枯残败,一身宽敞的黑袍也破损如缕。
此刻,他正痴呆地看着面前的一个魁梧男子。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弟子“木锋”~一个腹背洞穿碗口大窟窿的躯体。
“师父,也许……我们,真的,真的错了!”
用血肉之躯替丁望尘挡下四人合击的木锋此刻只剩下一口气,他满脸悲苦地看着亲手养大自己的恩师,双目噙着热泪,他知道,除了替师父死,别的他什么也无法再代劳。
丁望尘眼中不断闪烁着悔恨、愤怒、怨毒、哀苦的各种神色,枯槁的脸亦随着每一次神色的变换而不断抽搐。
终于,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他眼中布满了暴戾之气,浑身迸发出浓烈的鬼气,他仰天狞笑,近乎癫狂,
“嘿嘿,呵呵,哈哈哈!
错?什么是错!历代祖师驱鬼辟邪是错吗?我们镇守这南疆鬼域世世代代是错吗?若非如此,我‘玄阴门’怎会埋下数百年祸根?
我们付出了多少,又得到了多少?说到底,还是这世道人心太过凉薄!天道何其不公!你现在说我错?我把你养育成人就是要你这样报答我吗?
好!既然如此,你也下地狱去吧!哈哈哈!”
……
“师父,你要干嘛?”
“爹,不可!”
“师父……”
……
丁望尘一阵歇斯底里地咆哮之后,狞笑着将鬼气森森的枯爪闪电般地拍向木锋的头顶,然而木锋并不惊恐,反而无奈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吼!”
一爪之下,
无数黑气如妖龙般自木锋残缺的身体内涌出,疯狂之下甚至撑破了他早已脆弱不堪的躯体。黑气离体之后迅速钻入丁望尘的掌心,待最后一缕黑气隐没之后,木锋彻底变成了一副瘫软的皮囊,轻飘飘地滑落于地面。
……
“师父,他……他怎么了?”
“鬼,他不是师父,是鬼,是恶鬼!”
“爹……你……”
……
“哈哈哈哈!统统给我去死!”
丁望尘此刻彻底疯狂了,他双目完全被浓郁的黑气包裹,面容扭曲狰狞,凄厉的声音回荡于整个山谷,仿佛地狱恶灵。
“毁灭吧!让你们见识见识‘玄阴门’的真正秘密!”
……
隆隆,咯咯,咔咔……
就在众人惊诧万分之际,整个山庄随着丁望尘的尖啸开始剧烈摇晃,土地龟裂,梁柱倾覆,怪石飞溅,房舍倒塌……
瞬息之后,
数十口巨棺在山庄里里外外多处自裂开的地缝之中缓缓升起,
“呜~哇,呜~呀!”
整个大地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之中前前后后爬起数十具鬼尸,还有无数漂浮的鬼灵。
丁望尘悬浮于漩涡上空,狞笑道:
“这就是‘玄阴门’历代祖师,哈哈哈,玄阴驭鬼之道有违天理,祖辈们虽以之驱鬼辟邪,但久而久之竟种下祸根,从功法到心志,里里外外皆为怨咒所侵。整个山庄,其实就是个地狱,一个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哈哈哈哈!”
……
司辰等人恍然大悟,
“所以你找来‘拆魂邪术’,就是为了想要嫁祸他人?”
丁望尘惊讶片刻,旋即又狞笑道:
“你很聪明!然而已经晚了,你们一个都别想跑!都随我一起下地狱吧,哈哈哈!”
……
楚恒岳皱眉道:“怎么办?”
柳寒衣沉吟片刻道:“趁他阵势未稳,擒贼先擒王,全力一击!”
“好!”
四人异口同声,化作四道匹练直冲丁望尘而去。
丁望尘亦疯狂地搅动黑色漩涡,僵尸、鬼灵一齐飞到他身旁,一时间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一座漂浮的巨大鬼山。
司辰一马当先,冲到“鬼山”面前,也不去管那漫天袭来的重重鬼影,直接分身幻化出十道重影。
下一刻,十个司辰同时撕破虚空,破口首尾相连,居然形成一个破碎的虚空裂隙。
“快!”
司辰一声大吼,继而十个身影全部消失于裂隙之中。
释心、楚恒岳、柳寒衣鱼贯而入。
……
“鬼山”浩浩荡荡横推而来,竟然“哔哔啵啵”直接将那三丈宽的虚空气隙碾压平整。
就在“鬼山”和丁望尘疯狂找寻司辰等人之际,金、青、赤、白,四道灵光从内部刺穿整座“鬼山”。
轰隆!轰隆隆!
……
一连串剧烈的爆炸之后,尸鬼、怨灵尽数被磅礴的灵气骇浪冲撞开去。
漩涡上空,丁望尘一脸的惊恐,司辰、柳寒衣、释心、楚恒岳分别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一掌拍向他。巨大的灵力对冲之下,他本就羸弱枯槁的身躯登时被挤压得如同一根枯骨,头脚鼓涨而腰腹纤细。
“你们……很,好!”
砰!
……
四掌拍实!
丁望尘化作四散喷溅的烟尘,终于消失在空气中。
失去主持的尸鬼大阵彻底瓦解,乌云褪去,漩涡收敛消失,月色下,尸鬼、怨灵寂灭成灰土。
……
黎明的曙光渐渐笼罩整个山庄,一夜鏖战,山庄已不复存在,仿若下一片残破的坟场。
碎瓦残垣之上,丁克念披头散发,目光涣散地瘫坐,手里紧握着一块破碎的染血黑布,痴痴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