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狂鸟振翅而来。
登时掀起巨大气浪,劲风骤起,林木沙沙作响。
那狂鸟来势汹汹,体形虽大,但异常迅捷,瞬息之间已飞扑至前,一双利爪探出,寒光耀眼。
司辰倒也不慌,抬手间青光大作,身前一丈内,虚空尽皆褶皱扭曲。
狂鸟冲入扭曲的虚空之中,须臾之后,复又出现,依然保持着俯冲探爪的姿势,只不过,却是处于距离司辰三丈开外之处。狂鸟似乎颇有灵智,瞬间发觉有异,然而它天性狂躁,尖叫一声,振翅飞高两丈,继而又急速向司辰俯冲而来。
司辰皱眉,骈指割破虚空,忽然消失于树干上。
眨眼功夫,狂鸟已至,利爪本能地探出,那粗壮的树干立时毁于它一抓之下,木屑横飞,巨树颤抖。
两番扑击不成,狂鸟大为恼怒,不断地尖叫啼鸣,振翅转身四处寻找。
那狂鸟目力极佳,果然,又在十丈之外的另一处密林之间发现了藏匿其中的司辰。旋即盘旋一圈,再次急扑而来。
司辰寻思,总是闪躲终究不是办法,当下心念一横,决定伺机出手,一举解决这凶禽。
待那狂鸟飞扑至眼前,司辰左手在身前急划圆圈,而后一掌推出,支起一面青色光盾。狂鸟毫不惧怕,迎面冲来,无奈光盾坚固不得进前,狂鸟大怒,探出利爪一顿乱抓,锋利的爪钩磨刻在光盾上,激起阵阵青光,司辰大感吃力。
“没想到这怪鸟如此凶猛,倒是大意了!”
司辰一咬牙,右掌虚抓,聚集一团灵气,又是一掌推出,在灵力的加持之下,青色光盾光芒大作,生生将狂鸟抵退数丈。
接连扑击不成,那狂鸟已是怒不可遏,一双凶目凌厉无比,头上金冠已然变作赤红,一对巨大利爪跃跃欲试。
片刻后,狂鸟剧烈地扇动翅膀,在林间搅起强大的气旋,它在气旋上急速盘旋三圈,一声尖啸,又要俯冲而来。
司辰亦有些恼怒,索性撤去光盾,双手虚抓,灵气暴涨,准备着奋力一击。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孩童声音响起:
“小花!快住手!”
那狂鸟似听得懂人语,闻言尖啸一声,继而凶势稍减,头冠上赤红褪去,振翅轻缓,竟是平息下来……
司辰不敢大意,仍虚握着青色灵团,循声望去,却见斜下方不远处的灌木旁站立着一个手提藤篮的小女孩。
“小花,快下来!”
小女孩见狂鸟息怒,微笑着朝它招手,示意狂鸟过去。
说也奇怪,那狂鸟凶悍无比,对这小女孩却似极其温顺,竟真的缓缓振翅朝她飞去。片刻后,落于小女孩身旁。那小女孩也不惧怕,伸出细小的手臂,狂鸟匍匐低头,几乎贴于地面,小女孩笑嘻嘻地抚摸着它的金冠,一人一鸟看似极其友好。
忽而,小女孩转头朝向司辰,大声说道:
“树上的那位哥哥,你下来吧,小花不会伤你的!”
前前后后,司辰看在眼里,诧异万分,听到女孩叫他,心想,在陆地之上无法借势,狂鸟虽凶,料也不足为惧,遂轻身飘落,缓缓向小女孩走来。
那狂鸟本匍匐在地,见司辰走近,觉得不安,正欲起身发作,女孩小手发力,一把摁住,继而轻声道:
“小花别闹,这位哥哥没有恶意的。”
说罢,小女孩微笑地看着司辰,仿佛在问:“我说得对吗?”
司辰走到距离小女孩三尺之处才停下,细细地打量着她。
这小女孩约十二三岁,头戴青藤发箍,脖挂银环吊坠,长发及腰,身穿兽皮短裙,明明一副山居猎户打扮,却偏偏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模样天真可爱。
目光相接,司辰微微一笑,道:
“多谢小妹妹仗义相救!不知身边凶禽可是‘狂鸟’?”
小女孩笑嘻嘻地说道:
“原来哥哥你知道?正是‘狂鸟’,只不过我喜欢叫他‘小花’。”
说罢,看向地上匍匐的凶禽,轻轻抚摸,像是极其宠爱。那狂鸟此刻温顺至极,完全没了往日凶相。
司辰满脑黑线,又问道:
“小妹妹可是住在此间?又怎会跟这凶禽如此要好?”
小女孩却是狡颉地笑着,不答反问:
“哥哥,你可是来这灵山中寻‘紫菀草’①的吗?”
司辰不解,
“‘紫菀草’?那是什么?”
小女孩眨巴眼睛,似在揣度司辰之话是真是假。片刻后,她又微笑道:
“看你的样子不像坏人,应该不会骗我的。好吧,我叫‘仙依’,就住在前面水潭边的大树下。我和‘小花’从小就认识,那时候它只有这么点儿大,嘻嘻!”
说罢,仙依伸出白皙的小手专心比划着,司辰看去却是大约半尺来宽的样子。
司辰见她可爱,忽然想起语聆,那小家伙若在此处,一定很高兴结交眼前这位可爱女娃。
“仙依,你父母呢?”
仙依似略有不悦,小嘴一嘟,
“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好没礼貌!”
司辰当下大赧,
“额,是我的不是!对不起,仙依小妹妹,我叫‘司辰’,来自‘听雨楼’。”
仙依这才复又露出笑脸,
“司辰哥哥,‘听雨楼’在哪,好玩吗?我长这么大也没离开过灵山,你便说了我也是不知道的。”
说罢,一脸沮丧的样子。
……
两人一问一答大约过了盏茶功夫,司辰才算对此间情况有所了解。
原来,灵山之中并无甚珍宝出世,只是山中珍奇草药品类繁多,确是属实。近日,更是有稀世奇株‘紫菀’破土成熟,出现霞光异彩,许是那霞光偶然间被采药山民望见,误以为是天材地宝故而以讹传讹、盲目夸大。那名唤‘仙依’的小女孩从小无父无母,家中只有爷爷,在这灵山之中结庐而居,以野兽花果为食,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虽清苦,倒也逍遥自在。
……
“司辰哥哥快走,前面那棵大树下就是我家了!”
仙依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而那狂鸟也一深一浅地步行相随。
司辰跟在那狂鸟之后,看着这凶禽笨拙的行走样子,不觉笑出声来。那狂鸟极有灵性,登时回转鸟首怒瞪司辰,喉头间不住嘀咕,似在威慑,司辰只得皱眉捂嘴。
片刻功夫,二人一鸟已来到一个水潭前。
司辰何曾想到茂密的山林之中竟然有如此开阔的一处幽境,日光普照,潭水清清,四周满地缤纷,不时传来阵阵芬芳。
那水潭呈扁形,最长处约十丈,最窄处约五丈;潭边芳草如茵,有各色花朵点缀其间,有些还闪烁着微微光泽,料想便是那些奇株异草;芳草再外围便是参天林木;潭前有一小草庐,想必便是仙依的家。
“爷爷!有客人来了……”
仙依开心地叫着,向草庐跑跑去,未及进屋,便有一位白发老者拄着藤杖从屋内走出。
只见那老者白发齐肩,身着细藤织衣,手持古藤长杖,脚穿草履,面容慈祥,虽衣着粗鄙,却双目有神,气度不凡。
老者径直来到二人面前,也不搭话,默默地打量着司辰,面色不温不火,不知所想。
司辰微笑作揖,
“晚辈误入仙乡,甚感唐突,望乞见谅。”
白发老者冷哼一声,面色严肃道:
“哼,误入?若老夫所料不差,阁下乃修真人士,入我灵山,不知意欲何为?”
司辰面色尴尬,却也不好否认,只得实话实说:
“晚辈‘听雨楼’弟子司辰,奉师门之命前往不周山勘察魔人动向,期间路过‘风韦镇’,听闻灵山中诸多怪异,故特来查看,不想遭遇仙依豢养之狂鸟,打斗之下,仙依前来解围,方才有惊无险。”
仙依又从旁补充道:
“爷爷,司辰哥哥不是坏人,他并没有伤害‘小花’,也不是来图谋灵草的。”
老者闻言微微一怔,而后又仔细琢磨片刻方才神色缓和,
“原来如此,相遇即是有缘,若不嫌山野粗鄙,便请进草庐一叙。”
……
三人进得草庐,那狂鸟却是振翅飞上一棵参天古木,想是归巢去了。
草庐之内甚为简单,除了内室三间,便是一秉香案、一具格柜,此外就只剩下眼前的一副木质桌椅。
三人围桌坐定,老者继续问道:
“小兄弟适才口中所言‘听雨楼’可是在那云梦山中?”
司辰闻言大喜,旋即答道:
“正是云梦山听雨楼,不知前辈何以知晓?”
只听那老者喃喃道:“不知不觉已近百年了……”
“百年?”司辰不解。
那老者从回忆中醒来,看着司辰,良久才问道:
“那上官云是你什么人?”
司辰又是一惊,
“正是晚辈师父!”
老者闻言,迷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
“他……他近来可好?”
司辰答:
“托前辈之福,家师身体健朗。不知,前辈何以认识家师?”
……
二人你来我往大约谈了俩个时辰,直说得小仙依在一旁伏案瞌睡。
原来,这老者名叫“石灵”,年幼之时亦是一名孤儿,被隐居于灵山中的神人“石夷”②收养。那神人“石夷”原本是数千年前神界掌管天时之神,因某日延误时机,被黄帝贬谪下界,负责掌管人界日出、日落。后来,神人“石夷”被召回神界,只留下养子石灵,石灵孤苦无依,遂先后收养了孤儿“石横”和孤女“石仙依”。不料那石横天性凶狠,孩提之时隐匿不显,长大之后却好狠烂杀、恣意妄为,石灵一怒之下将其驱逐,如今已历二十余年。
至于石灵如何知晓听雨楼和上官云,则是因为上官云早年时期修真有成,师父排遣其下山寻觅机缘,上官云一路西行来到这灵山,发现奇株异草无数,遂采之,结果被石灵发现前来阻拦,二人大斗一场不分胜负,乃言和结交,石灵以草药相赠,上官云亦赠石灵玉佩一枚。
此刻,司辰手中握着师父当年赠给老者的玉佩,轻揉摩挲,回想起临行前师父瞬间苍老的样子,不觉心念起伏,感慨万分。
“师父,您老千万保重身体……”
老者又欲发问:
“小兄弟……”
司辰连忙打断,
“前辈乃家师至交,若不嫌弃,可随家师称呼晚辈‘辰儿’。”
老者拂须笑道:
“好,好。辰儿,我来问你,你方才所说欲前往不周山寻觅魔踪,确是何故?”
司辰闻言便将如何在乾坤风云会上受伤被送回听雨楼,伤好后师父嘱托下山西行,风韦镇听到传闻等一系列来龙去脉详细地说了一遍。
老者闻言陷入沉思,半晌才娓娓道来:
“如此说来,确有蹊跷。老夫久居此地,这灵山之中并无魔人盘踞,但老夫已二十余年足不出户,也不敢断言此山中从未出现魔人踪迹。若说此地有怪异之处,除了奇株异草繁多,恐怕就只有……”
司辰顿觉老者还有下文,当下问道:
“前辈可是有难言之隐?”
老者略一迟疑,继续说道:
“也罢,你也不是外人,索性告诉你罢。其实灵山深处除了草药,还有一个隐秘,那便是你听闻的‘十巫妖’之所在。”
司辰大惊,
“传闻不虚,果真有巫妖?”
老者微笑,
“不!传闻确不属实,那十位并非巫妖,而是神祗。”
司辰已无法表达内心的惊讶,
“神?神祗?”
……
老者微笑,示意司辰不要惊恐,而后向草庐之外看去,只见天色已晚,旋即唤醒趴案熟睡中的小仙依,吩咐她准备做饭,款待司辰。
……
小仙依年纪虽不大,但从小自力更生,经年累月下来,却是做的一手好饭菜。
司辰看着眼前颇为丰盛的一桌子菜,踟蹰间却不知道从哪个先开始动手。
小仙依聪明伶俐,当下笑道:
“司辰哥哥,我来给你介绍,这盘是红烧老虎肉,噢,就是今天小花抓回来的那只大老虎;这盘是炒苋实④;这盘是山雀蛋;还有梅实干⑤、白蘑菇汤……哦,对啦!咱们现下喝的是嫩笋露。”
司辰微笑地看着这可爱小女孩如数家珍般的报菜名,回联想起过去自己和师父、师妹、师弟在云梦山相伴生活的点点滴滴,忽然感觉这种恬然隐居的惬意才是自己过去二十年来最珍贵的收获。
“仙依,你真厉害,小小年纪竟然会做这么多道菜!”
“爷爷很早就开始教我了,可我却是学了好久,刚开始总是把菜烧糊……”说罢,仙依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
饶是司辰从小在山间长大,这灵山土生土长的野味仍令他大感鲜美。
……
是夜,司辰躺在小潭边的织网藤床上,听着虫鸣,仰望星空,而后略感困乏,便轻轻合上眼,不觉入梦,梦境中浮现出一个粉衣少女的活泼身影……
……
翌日,清晨。
司辰早早醒来,那石灵老者答应带他前往拜访那传说中的“巫妖”亦或“神祗”。
……
二人向西北方向密林更深处走去,一路荆棘丛生,大约走了一里,复又开朗。
但见一块被青藤覆盖的巨石之下,有一面石壁,那石壁似乎经年历久,遍布着岁月留下的风霜。
二人进前立定,石灵老者手指石壁,说道:
“这便是你所说的‘十巫妖’了。”
司辰顺眼看去。
果然,石壁上依稀刻画着十位人首蛇身的“巫妖”,这些人皆身着藤甲,蛇身盘旋匍匐,手举过头。走近细看,十人或手持小叉、或手握药锄……;或怒目、或悲苦、或大笑、或沉思……;十人行为怪异,神色复杂,像是在进行一种仪式,又像是在朝奉跪拜,虽线条简单,竟也惟妙惟肖。
……
司辰转过头,一脸迷惑地望着石灵老者。
“前辈曾说这十人并非‘巫妖’,而是……‘神祗’?”
老者点头,
“这十位原本名唤‘女娲肠’,乃是创世天神女娲娘娘之肠所化。相传女娲采五色石补天,不料天穹崩塌严重,灵石不足以弥补,天崩之象断断续续,女娲胸怀悲悯之心,竟毅然牺牲自己,以身补天。女娲死后,少部分残躯落回大地,这十位便是其中之一。女娲本就人首蛇身,故而这十位亦是如此。”
司辰长叹一声,
“想不到,竟是如此……”
石灵老者亦唏嘘慨叹,
“若真有你所说的魔人在灵山附近出没,除此之外,我想不会有其他缘故了。”
司辰疑惑道:
“莫非他们是觊觎这十位?”
石灵老者点头,
“女娲者,古之神圣女⑥,化万物者,大地之母,其残躯所化亦为神祗,神力极其强大,魔人阴险残暴,想必早有所图。”
……
二人望着眼前的石像,那粗糙的线条曲折坎坷,笔画沟壑深深浅浅历尽浮沉,仿佛向人诉说着那段远古洪荒岁月的无尽沧桑……
①《神农本草经·上经·草》味苦温。主咳逆上气,胸中寒热结气,去蛊毒痿蹶,安五藏。生山谷。
②《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人名曰石夷,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
③《山海经·大荒西经》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
④《神农本草经·上经·菜》味甘寒。主青盲,明目除邪,利大小便,去寒热。久服,益气力,不饥,轻身。一名马苋。
⑤《神农本草经·中经·果》味酸平。主下气,除热,烦满,安心,肢体痛,偏枯不仁,死肌,去青黑志,恶疾。生川谷。
⑥《说文解字》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