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我们的旅途分成三段,每一段的终点分别是猴子岭、太子沟和二龙山。
第一站是猴子岭,渣子沟是必经之路。可我记得小时候爷爷带我上猴子岭是不经过渣子沟的,可是爷爷死了,我也全然不记得路,只好照着地图上标好的路线走了。
当我们背起行囊站在渣子沟的入口处时,碰到了疯子。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孩子。”疯子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仿佛邢小臭、毕小脏和黄小菊都是空气,“如果你找不到你要找的人,怎么办?”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在此之前,我的脑子一直处于发热的状态,仿佛找到杜小乱并带她离开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从没想过失败。我思索片刻,对疯子说道:“那我就回来。”
“我记得李十三对我说过,当初我们来,就是为了离开。可我们忘记了来时的路。”疯子回答道,“即便这样,你也要回来?”
我点点头:“如果要离开,我必须带上杜小乱。否则,我就回来。”
疯子闭上了双眼,神态很像女人,只是那巨大的阳物出卖了他。他的睫毛很长,嘴唇纤薄,流泪的样子搅得我心里很乱。
“等你回来,我就得死了。我活得太久了。”疯子闭着眼睛,边说变越过了我们四个,往五七沟的方向走去。我这才想到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疯子到底多少岁?
想要张嘴问他的时候他已经走远,瘦弱的身子在夜色里摇曳,一会儿就不见了。
我们继续往渣子沟里走。
渣子沟也是一段夹在两座山之间的山谷。只是没人知道这两座山的名字。这是我第一次来渣子沟,因为从小到大这里都是大人们口中的禁忌。从前有不少小孩子到渣子沟里探险,但都有去无回。老爸告诉我,渣子沟里有一群可怕的原住民,他们强壮而任性,喜欢吃生肉,尤其是人肉。
进入不久,一片湖就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目测了一下,从此岸到彼岸大概有一公里的距离。
五七沟的冬天并不多冷,所以湖水并未结冰。整片湖的形状像一枚猪肝,在湖的外侧和山崖之间有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道。我们沿着小道小心翼翼地走,三小时后,我们绕过了湖,到达了彼岸。
眼前是一片密集的树林,身后就是湖水。我们决定今晚在此宿营。支好帐篷后,我、毕小脏和黄小菊先睡下了。邢小臭体质异于常人,一个月只睡一个小时,再加上他有严重的强迫症,对这种野外环境极不放心,所以自告奋勇担起了守夜的责任。
刚躺下不久,黄小菊和毕小脏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我却睡不着,胸前纹身隐隐作痛,而且越来越痛。为了分散精力,我只好想一想杜小乱了。
我难以形容杜小乱在我心中的地位。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就以“一起写作业”的名义邀请她到我家,然后在她面前脱裤子,给她看我的下体。她总是张大嘴叫道:“李小环,你身上长了个小水管!”
据老妈说,我和杜小乱小时候经常互换尿布,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我们的性器官就有了某种意义上的亲密接触。大概在初中的时候,我在她家里看了她的身体,非常完美的身体,雪白雪白的,我亲吻她的肚脐眼,她踹我,我握住她的脚踝,她的脚趾又小又精致。她失去平衡,倒在我怀里,我搂住她。她的皮肤光滑得像缎子面,我不能控制地抚摸她的后背。当时我的脑子里没有任何邪念,只是觉得好摸。
自那以后,我和杜小乱成为了彼此最重要的人,重要过一切。我们像分离开来的生命共同体,相同的呼吸频率、相同的说话风格和相同的思维模式。
我们经常“挨着”——这是五七沟的方言,也就是性交的意思。我们挨着的时候都特别兴奋,不管是在什么年纪。我们的第一次发生在我看她身体后的第二天,我来到她家,她问我要不要挨着。我不解,问她那是什么,她神秘地笑了笑:“我来告诉你吧。”
她脱光了上衣,下身穿着那种跳芭蕾舞时才穿的白色连裤袜,坐在我的下体上,不停地扭动腰肢。她一边扭一边笑,我说:“你笑什么,我又没挠你痒痒。”她笑了一会儿就把连裤袜脱掉了,扶直我的下体,重新坐了上去。
那一次“挨着”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快感——当时的我还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快感——到达顶峰的时候我哭了起来。我:“杜小乱,我感觉太舒服了,好像见到了神仙,你说我见到神仙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杜小乱俯身亲吻了我,啜掉我的眼泪,对我说:“别傻了李小环,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那么爱你。”
我用脑门顶住她的脑门,那一刻我是那么的需要她。
后来我和杜小乱就保持着这样的关系,我们觉得这很快乐。我想,上辈子杜小乱和我一定是同一个人,这辈子被神一刀切成了两半,而我找到了我的另一半,我找到了她。
当然,除了挨着之外,我还经常找杜小乱出去玩,前天我还找她来着。当时我到她家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六点半,她正在家里吃饭。
“杜小乱,走吧,我们出去玩,我已经和邢小臭、毕小脏约好了,七点钟在大球场见,一起玩红灯绿灯小白灯。”
杜小乱不停地往嘴里扒饭,好像怕我抢她的似的。她这种态度让我有些不高兴。我说:“喂,你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她妈妈招呼道:“环环,杜小乱正吃饭呢,你别急,坐下来一起吃一点。”
我看了看他们家的饭桌,晚饭非常丰盛:一盘泡菜炒土豆丝、一盘白煮土豆、一盘青椒炒土豆片和一锅土豆莴笋汤。我说:“阿姨,谢谢,可是我已经吃过了,没有食欲。”
杜小乱终于放下了碗,用手抹了抹嘴,站起身道:“我们走吧。”
“喂,刚吃完饭,休息一下再走啊,要不然会得阑尾炎的……”
我们跑了出去,根本不理她爸爸妈妈。我突然发现她的鞋带掉了,便叫道:“天啊,杜小乱,你的鞋带掉了!”
杜小乱白了我一眼:“鞋带掉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说:“你的鞋带为什么会动?”
杜小乱洁白的鞋带兀自扭动,像一条不安分的虫子。她看了一眼,随后神秘兮兮地笑着说:“别那么大声,这是面条虫。”
“那是什么?”
“一种鱼体内的寄生虫。”杜小乱笑道,“今天隔壁家吃鲫鱼汤,他们宰鱼的时候被我看见了,那条大鲫鱼的肚子里就有两条这种虫子,被我偷回来了。”
“所以你就用它们当鞋带吗?”
“是啊,多有特点。”
我仔细观察那两条虫子,它们长得真像老妈做的手擀面。
“当时你兴奋吗?”我说。
“什么?”杜小乱没听懂我的话。
“我是说,在你偷面条虫的时候,兴奋吗?”
“当然兴奋了!”杜小乱的脸上漾开红晕,“你也知道,我有很久没有偷过东西了,上次还是去年,偷我妈的毛衣针和你一起去山上烤土豆吃的时候,太久远了。”
我嘴里分泌酸水,有点想吐:“你别说了,我讨厌土豆。”
“为什么啊?”
“因为我讨厌。”
“那今天晚上我们就不能接吻了。”杜小乱有些失落。
“怎么了?”
“因为今天晚上我吃了土豆啊。”杜小乱可怜地撇撇嘴。
我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拉起她往球场奔去。
那天晚上我们玩得并不开心,因为邢小臭的感冒好了。红灯绿灯小白灯的乐趣就在于闭着眼睛的人通过摸其他人的脸猜身份,可惜邢小臭的鼻子太好,总是能闻出来他摸的是谁,所以只有他感冒鼻子不通气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地好好玩几场。
邢小臭和毕小脏走后已经很晚了,我还是和杜小乱接了吻,因为我很需要她。她的嘴唇柔软得像棉花糖,舌头湿润得像一条甜丝丝的泥鳅。我离开她的嘴唇,我们的唾液拉出细丝,亮晶晶的,让我想起蜗牛爬行时留下的黏液。我抚摸她的脸,她任我抚摸。杜小乱的皮肤在寒冷的冬夜里会变得几近透明,泛起白色的光。我搂着她,把手从她领子伸进去,抚摸她的后背,然后解开她胸罩的带子,再把手抽出来,从前襟伸进去,揉搓她的胸部。
“轻点。”杜小乱嗔道。
我并没有放轻动作,因为我觉得杜小乱是在欲拒还迎,我真喜欢她这样。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落在了她的鞋子上。我发现她的面条虫鞋带已经不动了,渗出水来,打湿了鞋面。我提醒道:“杜小乱,你的鞋带死了。”
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月亮一点一点升起。杜小乱看着黑茫的天空出神。她突然对我说:“李小环,你听说过大沼泽的传说么?”
我摇了摇头。
“我想去大沼泽看看。”杜小乱的眼睛毫无焦距,似乎陷入了一种狂热,“最近我的梦里总是出现一双眼睛,一双无神、没有眼白的眼睛。我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片我从未见过的景色,一望无际的泥潭上冒着泡,茂密的榕树遮天蔽日,一丝阳光也射不进来。一种长着鳞片的、奇怪的类人型生物不时从泥潭里跳出来,他们长着鱼头,喜欢用嘴喷吐乌黑的淤泥。岸边上开满了一种幽蓝色的小花,泛着蓝莹莹的光芒。盘子大小的蝴蝶四处飞舞,口器上长满了尖利的牙齿足以咬碎灌木丛中不明植物的坚硬果实……”
杜小乱一直在说,没完没了地说,仿佛她真的身临其境。我感受到她的身体正渐渐冰冷下来,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她。我晃动她的肩膀,可是无济于事。她越说越快,几度咬伤了舌头,嘴唇上沾满鲜血。到最后,她舌头上的伤严重到她不能再说下去的地步,她的嗓音已经嘶哑,眼神开始涣散,最终口吐白沫,晕倒在我的怀里。
我紧紧搂住她,用体温温暖她的心脏。我能想象她的心脏已经变成了一块布满了苔藓的、潮湿阴冷的石头,已经不再是一块弹性十足的肌肉。我大声呐喊,用力叫出她的名字。
当月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杜小乱终于醒了过来。
“那里有所有谜团的谜底……”杜小乱虚弱地说。
“嗯,谜底。”我回答。
“那里很危险……所有去了那里的人……都一去不复返……”
“别说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可是所有人在去大沼泽之前都不会把这个传说告诉别人……所以只有去了的人才知道大沼泽的传说……”
我抚摸杜小乱直冒冷汗的额头,轻拍她的胸口:“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你要去大沼泽是吗,等你好了,我陪你去……”
“那里很远,要走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杜小乱又以这样呓语的形式说了好多话,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她会一直说下去直到唾沫干涸而死。不过她最后终于不说了,睡了过去。
我把她打横抱起来,抬头看天,密密麻麻的星星在黑色的夜空中闪烁,像一场冻结了的大雨。我小声说道:“杜小乱,你这是何苦呢?”
这句话仿佛一句魔咒,杜小乱猛然醒了过来,弹簧般挣脱了我。她惊恐地看着我,叫道:“我又看见那双眼睛了!我一定要去!我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我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