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雪白狼横尸冥悟石前,众人皆顿时愣住,也顿时恍悟了过来。
雪白狼舍命撞死在黄猛的身前,想是以死折罪,来央求众人不要为难童孩。在初逢时,雪白狼误解了众人的意图,而后来众人也误会了雪白狼,才酿成了悲剧。
这,便是恩怨。
雪白狼护“子”心切,误杀黄坚。雪白狼残狠毒辣,司伯桐为徒报仇。
此刻,童孩要为“母”报仇!
童孩猝然在司伯桐的腿腹上拼命地撕咬起来,双眼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司伯桐,蕴满了凌冽的杀意。司伯桐强忍着疼痛不去加以阻止,任由童孩疯狂地撕咬。
片刻间,鲜血便染红了白衣,而在童孩愈加癫狂时,突觉脖颈被一物紧紧地勒住,眼前蓦然乌黑一片,当下便失去了知觉。
莫臣近身看了眼司伯桐腿腹上的伤势,一脸怅然地问道:“师父,这狼孩作何处置?”
当下,司伯桐踌躇不决,氐惆难断起来:“事已至此,断不可将这童孩独弃在这邀月峰上。此子恨我入骨,定然不会甘愿拜在我的门下,而且黄猛为我座下首徒,若将童孩收留在傲玑峰的话,只怕黄猛会因黄坚之死迁怒于这童孩,再酿出什么悲祸来。将他送到山下的人家中寄养?不妥。这孩子来历不明,或会受得阴险之徒的恶言相激,增加了他对世俗的怨恨,对他的害处甚大。若把他送到其他门派加以栽培,只怕他对崆寥门的仇恨会日渐加深,倘若被邪恶之人怂恿利用的话,必将会成为崆寥门的一大隐患。如若安置不当,恐怕会殃及无数生灵,不可不慎啊。哎,这该如何是好呢?”
司伯桐愁肠几度,苦奈胸无良策,望向自己的弟子们时,不料却迎上黄猛空泛无神的目光。念及黄坚小徒,司伯桐不由得痛哀一声,负手西望。
司伯桐眺向云雾缭绕中的傲枢峰,远见隐有一峰飞峙,高旷绝危,峰体苍翠隔间,木林葱郁,峰腰雾霭迷离,赛比仙境。
如此美景,此时的司伯桐却是无心去赏。往事浮于眼前,司伯桐的心中无端地生出些许烦意:“长大之后,生趣变得越来越少,自己独领傲玑峰一脉以后,更是烦扰日多。哪似少年时,与师兄妹们整天众乐逍遥,无忧无虑……”
“师兄妹!”司伯桐心头大震,胸腑浩气一时奔涌弗平,难以遏止:“我与童孩虽然无师徒缘分,若将他托付与众位师兄妹其中一人的话,诸多的顾虑便可迎刃而解,也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众师兄妹们皆为资才迈世、双肩正气之人,待择一人训教童孩成人,晓之以大义,长大后他心中自有乾坤,那份仇恨定会淡化些了吧。”
司伯桐方才吐出一口污浊之气,而托付人选的事情却又萦绕于心,惹得司伯桐心内烦乱。众弟子们见师父往复踱步,垂首徘徊,脸上晴雨轮替,猜测他心中定有羁绊之事悬而未决,因此众人皆围拢成一团,陪在神丧精散的大师兄身旁默然不语,并追忆着与小师弟黄坚的点滴往事。
“镇守于傲天峰西侧的傲璇峰上的小师妹尹傲霜,生性温和,端淑知礼,但座下为一众女辈,将男童安置在傲璇峰上的话,怕是不太利便。崆寥山北户傲阳峰上的二师兄何劲雄,为人倾荡磊落,放宕不羁,不过他平日里代师父在傲阳堂中应酬南下的别派贵客,几不得清闲,更不曾有收徒的先例。傲枢峰上大师兄黑天眼下正闭关修法,更是托付无门。哎,这事也恁地棘手难办,等等,前掌门南宫拓之孙南宫明月方今就寄居在傲枢峰上,常闻他小小年纪便聪慧明事,待人有礼而且行言识度,胸襟宽广,又与这童孩年龄相仿,不正是最佳人选麽!”
司伯桐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却倏地被痛失爱徒的浓郁悲情掩没下去。
天已进入酉时,日坠峰端,溅起了漫天的红霞,山风贴面吹拂而过,登然令人心旷神怡。司伯桐心中笃定,对围坐于黄猛近旁的莫臣道:“天色已晚,为师还有要事去办。莫臣,尔等带黄坚……带黄猛速回傲玑峰。”
扫过地上被雪白狼的炙火焚烧过的痕迹,司伯桐心中又是阵阵绞痛。
莫臣一怔,看了一眼颓然坐倒、双目无神的大师兄黄猛,夷犹了片臾后,方才鼓起勇气开口说道:“师父,这童孩将如何处置?”
司伯桐望着昏死多时的童孩,哀叹一声后说道:“为师自有打算,尔等不必多问。”
众弟子得令后,纷纷起身,拱手施礼道:“弟子遵命。”
众人功元尚未恢复,刀剑皆被雪白狼身上的大火焚毁,身上也没了御空飞天的法宝,只好搀扶着黄猛,沿着山路蹒跚下走。
司伯桐望向冥悟石,见雪白狼的尸身已然有些僵硬,心中不忍将舍身救“子”的母狼遗尸于此,便屈伸右臂,将雪白狼的断腿吸到它的尸身旁,而后司伯桐默念口诀,只见狂饮刀闪现后撑起雪白狼的尸身,潜入碧水潭底。
司伯桐擦拭掉童孩面颊上的血迹,从身上撕下一截衣袍包裹住童孩的luo身后,足踏着狂饮刀,朝西侧的傲枢峰驭空而去。
一道白芒骤落于傲枢堂前,待白芒消散后,司伯桐抱着童孩迈进堂内。
当下,傲枢堂一身青衣的代堂主闵汉宁正与师弟们商榷事宜,抬首见来者为久未谋面的三师叔后,皆惊喜交并,诧异不已。虽早有获悉,众人仍对司伯桐的一头银发大感错愕,当瞧见他腿腹上的血迹与怀中的童孩后,更是惊诧万分。
师叔临门,闵汉宁等人自然是不敢怠慢,提步疾走迎上前去,拱手施礼道:“弟子见过三师叔。”
此时,闵汉宁心内泛起了嘀咕:“自从六年前玉师叔被师公处决后,三师叔生性大变,再也没有涉足正气殿与其余三堂半步,今日竟然突访傲枢堂,多半与他怀中的幼童有关。这幼童虽然全身脏乱腥臭,不过可劳得三师叔的大驾,或许身份不凡,要慎重对待才是。”
司伯桐不多迟疑,望着闵汉宁正色道:“汉宁师侄,快吩咐一人给这个幼童沐浴,再置换一件干净的衣袍后,速速归来。”
“是,师叔,汉宁即刻着人去办。”闵汉宁领命后,对身后的一人道:“史昌师弟,抱幼童去后院,要小心照料。”
“是,大师兄。”
站在闵汉宁身后的史昌从司伯桐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幼童后,径直奔堂门外去了。
司伯桐负手而立,神情肃然道:“汉宁,大师兄闭关前,可曾对你提及出关之日?”
闵汉宁不假思索,恭声应道:“回禀师叔,师父闭关前吩咐弟子代为料理堂内外大小事务,却不曾提及出关之日。师叔若有要事,汉宁与众位师弟可任由师叔差遣。”
司伯桐微微颔首,恩了一声,稍一思忖后平色道:“南宫明月身在何处?”
闻言,闵汉宁登时一惊,思道:“师父闭关之前曾再三嘱咐,其他事务处置不妥或可无碍,唯有明月公子的安危不得有任何差池,而且掌门师公多次遣人来询问明月公子情况,因此此事万万疏忽不得。今日三师叔甫一登门,便问及未曾谋面的明月公子,难道有什麽大事不成?”
闵汉宁背后暗暗地惊出一身冷汗,抬头瞅了司伯桐一眼,探问道:“不知三师叔寻明月公子……所为何事?”
司伯桐精于揣摩,知晓闵汉宁此时心中的顾虑,应道:“汉宁,你不必惊慌,师叔寻南宫明月并无要事,只是有一小事相托,须他亲口应允才行。”
闻言,闵汉宁暗自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回禀师叔,半个月前明月公子说心中挂念尹师叔,我便遣人送他去了傲璇峰上小住几日,算算时日,也该回来了。”
话音方落,一阵风刃之声攸地传来,只见傲枢堂内外虹芒骤放,绚璨夺目,使人犹坠仙幻之境一般。
见状,司伯桐内心一阵激荡,一时难以平息下来。
“七彩弥镯,尹师叔来啦!”闵汉宁身后一人惊呼道。
堂门外,一个白衣女子与一个清秀烨然的白衣幼童翩然而至,白衣女子长发逶迤,花容清蔚,眸凝一汪秋水,飘逸绝尘,宛如仙子谪凡人间。女子瞥见了司伯桐腿腹上的大片血渍后,悚然色变,又见司伯桐功元丰沛,不似有重伤在身,方才松了一口气。
见白衣女子与幼童迈步入堂,闵汉宁与众位师弟齐声施礼道:“见过尹师叔,见过明月公子。”
幼童作势虚扶,谦声道:“众位师兄,请不必多礼,明月愧不敢受。”
堂前的南宫明月不过四五岁,却谈吐有度,丰俊俨然,隐隐散有一股卓尔不群的高雅之气。
不过此时更惹人注目的是,堂前的那对正凝望着彼此的白衣男女。
司伯桐强颜作笑,迈前数步后开口说道:“恭喜傲霜师妹,短短数年光景,你竟突破了巫蛊秘法第四层的启续境界,已然修炼到了第五层的化承境界,可溶七彩弥镯于己身,当真是英隽异才,我辈中的翘楚。”
尹傲霜的美眸掠过司伯桐的一头银发,薄唇轻咬,一脸疼惜地道:“三师兄,四师姐已离开我们多年,可你仍是对她痴痴不忘,你……这是何苦呢。”
司伯桐心中苦涩,却温煦一笑道:“多谢师妹挂碍,其实为兄早已放下,如若不然,今日你我焉能相见。”稍顿后,司伯桐续道:“近两年来,我心魔已去,理当去正气殿拜谒尊师,再去各堂登访诸位师兄妹,但近日我疲于师父嘱咐的事宜,实在是难以抽开身,今日因有一件要事须托付与明月小侄,我才不得不来傲枢峰,还请小师妹见谅。”
尹傲霜不明其故,一脸讶异地望向身旁的南宫明月。
南宫明月频繁来往于崆寥山诸峰间,可谓见多识广,心中已料定身前这位鹤发雄逸、姿颜俊伟的翩翩男子,便为名动天下的黑明子座下三徒、傲玑堂堂主司伯桐。南宫明月不敢怠慢,向司伯桐拱手施礼道:“明月见过司师叔。”
司伯桐扶起南宫明月,淡然一笑道:“司某近几年闭户不出,却早就听闻明月贤侄小小年纪便有大男人气概,今日一见,人材气度果真不凡。有如此一位师侄,实乃大快平生啊。”
闻言,南宫明月谦然笑道:“司师叔谬赞了,明月愧不敢受。明月年幼少知,凭祖上荫德,兼仗黑掌门垂爱,才忝居于这雄冠神州的崆寥门中。方才听闻司师叔有一事要与明月相商,不知是为何事?”
司伯桐敛起笑容,正色道:“司某有一事相托,还请明月贤侄务必答允。”
见司伯桐一脸肃穆,南宫明月一怔,沈吟方许后,一脸坚毅地道:“既然司师叔开口,不论何事,明月誓当倾力而为,宁死不负所托。”
如此年少却言语轩昂,并夹杂有纵横豪情,司伯桐与堂内人众无不称许,赞其不愧为崆寥门开基祖师南国君的后人,足可追配古君子的遗风。
“既然明月贤侄如此爽快,司某就有话直说了。”司伯桐面浮佩色,而后却息悒长叹,一脸悔意地说道:“司某平素对徒弟们疏于管教,渐令他们放肆顽劣,不知收敛,而司某今日又饮下了满腹水酒,在邀月峰上不分是非,错杀了一只神兽,留下了一个可怜的幼童无人照护。司某自知罪孽深重,无颜收那幼童为徒,因此私下里司某斟酌良久,听闻明月贤侄为人柔逊,而且与那幼童年龄相近,是收养那幼童的最佳人选。不知明月贤侄可愿收留那幼童为书童,来追随、照料贤侄呢?”
默立于南宫明月身后的闵汉宁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大石方落:“原来三师叔是想弥补自身的过错,想要在傲枢堂中安顿那位幼童。师父在闭关前再三嘱告,外人不得接近南宫明月,但三师叔并非外人,而且那幼童骨络无奇,不像是身怀法门的人。师公与师父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后,应不会过多的追究,顶多斥骂几句罢了。再者,若明月公子多了个玩伴,也省却了师弟们轮替照料他的那份苦差事。此举非但令众位师弟得到解脱,而且可博得三师叔、五师叔与明月公子几人的好感,可谓一举数得。若有这几位举足轻重之人在师公与师父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将来这崆寥门第一堂堂主之位,岂不是囊中之物……”
闵汉宁身后的众位师弟心有灵犀地互为相视一笑,脸上泛起了喜悦之色,一脸期许地望着南宫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