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溅星汉,抛洒漫天辰辉,阑风徐送,谷间的花木低吟轻语,暗吐清香。原为空幽寂寥的崆寥后山荒道上,忽生一股颲颲西风,一路东袭而去,后山的瀑布直如江河倒悬,银链盈空,纵荡的天水凌然跌坠深潭之中,任尔东西南北,声颤四野。
攸地,瀑布似被一物横割,继而又被水流抚平。
狼孩甫入地火洞中,未顾得上拭去周身沾染的水珠,便朝洞中奔去。半路之上,小白摇着尾巴,伏低着身躯,截下狼孩的去路。
狼孩拭去唇边的口涎,上前抱住小白,小白的尾巴摇得更欢,不停地舔着狼孩的脸颊,狼孩仰起头来躲避,欢笑不止。
狼孩拽起小白的两只狼耳,问道:“小白,我好想你啊,你想我了没有?”
小白倏然卧倒,露出雪白的肚皮来,在石地上来回地翻滚着,时而低嗷,时而啃咬着狼孩的草鞋。
狼孩苦笑一声,也低嗷了几声,小白闻声攸地立起,抖了抖身,朝山洞深处奔去。行至聚火树旁,只见老者盘膝静坐于洞壁沿,面容清癯,双目奕奕,周身散有吐纳万丈凌云、聘驾天下之气概,令狼孩不敢直视。
那柄脱鞘古剑竖于老者身侧,地火井中数缕炽火源源不断地被吸纳入剑中,而古剑上的火焰图纹炽芒如血,并发有阵阵铮音。
狼孩为身前的情形所慑,一时怔愣而神思不属,直至小白又啃咬其草鞋之时,才回过神来。
狼孩快步至老者的身前,拱手施礼道:“晚辈见过老爷爷。多谢老爷爷相赠宝器之恩,有了无影珠相助,着实省却了诸多麻烦之事。”
老者徐徐起身,微笑点头作应,对狼孩打量一番之后,疑道:“小兄弟,老夫看你面浮倦容,近日可有扰心劳神之事,若小兄弟不嫌费口舌,可愿说与老夫听麽?”
狼孩深知老者高明,且此事关系到南宫明月,也无意隐瞒,当下便直言道:“数日来明月公子一直昏迷不醒,直至昨日方才醒来。这几日中,我日夜守候于明月公子的身旁,未曾阖眼,因此有些疲惫。”
“昏迷不醒?”老者心中大凛,屏息道:“南宫明月身患何疾?”
狼孩摇了摇头,应道:“明月公子脉象平稳,身健气清,不似有暗疾之状。”
老者满脸疑惑,追问道:“既无病象,为何会昏迷不醒呢?”
狼孩拭去唇边的口涎,说道:“明月公子虽无病象,却修不得功法妙术。黑掌门数年前遍访神州,邀得名医高士无数,也未探知明月公子所患何疾。无奈之下,数日前傲璇堂尹堂主又唤来通灵巫,在御邪池中为明月公子驱邪洗灵,事后明月公子便昏迷了数日,直至昨日方醒。”
老者闻言,环目暴睁,震怒道:“通灵巫?魔族之人!尹傲霜那丫头疯了麽,竟公然与魔族之人有来往!”
狼孩未料及老者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忙道:“早在多年前唤阴堂被剿灭之后,通灵巫便叛离魔族,归顺于崆寥门下,隐居于无明室中,每数载才肯为明月公子之事现身一次。”
老者闻后一怔,喃喃自语道:“魔族人素嗜残杀,行事反复无常,断不可信。通灵巫自唤阴堂被夷灭之后,便下落不明,没料到竟是暗中被黑掌门招至麾下。此举,黑明子是基于何种考虑呢?这黑明子,当真是越来越令人难以琢磨了……”
狼孩见老者在洞内往复踱步,顾自沉吟,便趁隙与小白打闹起来。小白偏爱狼孩脚下的那双草鞋,左啃右咬,不待多时,狼孩的十根脚趾便尽露于外。
这时,老者忽地驻步,向狼孩索问道:“此次洗灵之后,南宫明月除昏厥数日之外,可有其他异状?”
狼孩挠了挠头,应道:“洗灵之后,明月公子昏睡了数日,现已无大碍。不过明月公子仍是修不得功法,因此这两日来他一直默言寡语,闷闷不乐。尹堂主说明月公子此生只可如常人那般,百年而终。”
闻言,老者苦笑了一声,说道:“小兄弟,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兄弟可愿相助老夫呢?”
狼孩未加思索,拭去唇边的口涎,应道:“老爷爷请讲,但凡能做到,晚辈必定万死不辞!”
老者目中星芒一闪,肃然道:“小兄弟能否将老夫引见与南宫明月,老夫略通医术,或许对他所患之疾可窥知一二,进而对症下药。不过傲璇峰戒备森严,被他们察觉后怕是对小兄弟不利。小兄弟,你……能做得到麽?”
“这……”
老者见狼孩迟疑不决,当下面浮悲悯之容,说道:“老夫与南宫一族颇有渊源,时至今日南宫一脉惟余下南宫明月一人,却修不得法门妙术,老夫若是听而不闻,纵之任之,他日在地下有何颜面与故人相见!再者,小兄弟,你也不忍心看自己的好友就此沉沦下潦,碌碌无为而抱憾一生吧?”
言罢,老者竟是深深做了一揖。
“老爷爷快快起身!”狼孩见状忙将老者扶起,叠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呀!”
当下,狼孩也踌躇不定。今日虽是第二次与老者谋面,不过老者为人端重清举,悟深洞彻而待人有道,绝非阴诡狡诈之辈。为酬谢相救之恩,以旷世法宝无影珠相赠,更让狼孩与小白兄弟相认,这等恩泽,着实甚重。如若能治好南宫明月,或许日后南宫明月便可接替黑明子而使南宫一族重掌崆寥门掌门大位,复振南宫一族。
狼孩低头瞧了眼正啃咬着自己草鞋的小白,顿时胸中一暖,慨然道:“老爷爷,我答应你!不过能否说服明月公子与你相见,晚辈并无把握。”
老者似成竹在胸,轻捋着银须笑道:“小兄弟只管带路,至于南宫明月是否愿与老夫相见,那就听天由命了。”
狼孩眉头紧蹙,当下问道:“老爷爷,如何与明月公子相见,你可有妙计?”
傲璇堂位于崆寥山西隅,与西界困兽谷相近。困兽谷中时有恶兽逾界袭扰崆寥山,傲璇堂则首当其冲。为防恶兽突袭,因此傲璇峰戒备极为森严。此前狼孩有法宝无影珠相佑,才未被察知,若携带着南宫明月下山,怕是不易。老者虽恃有那柄古剑,且似身怀神威难测之法门,不过想就此闯入傲璇峰而不为人所察,却是天方夜谭,难比攀天。若待南宫明月返归傲枢峰之后再作谋算,一旦败泄,被史昌等歹人知晓了,他们必以此事为凭而诛杀狼孩。
老者负手踱步,攸地停住,正色道:“事不宜迟,今夜便动身去傲璇峰。”
“今夜?万万不可!”狼孩心中惴恐,说道:“老爷爷有所不知,傲璇峰夜防极严,甚于白日数倍。此虑略为欠妥,老爷爷,我们还是再想些其他的法子吧。”
“小兄弟,你可曾听闻过戮辰剑之事?”
狼孩一怔,不知老者为何神思忽转而谈及他物,登时有些迷惑,茫然道:“我只听闻过纵凌门的无上法门戮辰诀,戮辰剑却不曾听闻。”
老者微笑作应,左掌陡展,将那柄古剑吸于掌中,轻抚着剑锋道:“此剑名曰戮辰剑,原为纵凌山的镇山之器,也为纵凌门开基祖师人皇的旷世神兵。相传此剑由上古异人汲天地间的异火,混与幽泉之水等世间罕见之物铸炼而成。此剑集天地灵气,内蕴戮辰诀,威力无匹,习之登峰造极者执此剑可劈山截流,斩龙除魔,乃神州第二名剑。”
“原来戮辰诀是从此剑中悟出来的呀!”狼孩听得入神,一时童心大起,不由得问道:“神州第二名剑就有如此神威,那神州第一名剑岂不可毁天灭地!”
老者闻言爽朗大笑,说道:“神州第一名剑名曰镇恶剑,为万剑之王,百兵之君。可是自太古以来,从听闻过镇恶剑出世的踪迹,或许这世间并无镇恶剑,而是由世人杜撰而出,乃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不过……在纵凌山的中天峰之上,却有一雄殿——镇恶殿。”
狼孩拭去唇边的口涎,痴痴地望着老者与他手中的戮辰剑,说道:“可拥有纵凌门镇山之宝者,绝非等闲。老爷爷,你究竟是何人,与纵凌门有何渊源?”
老者苦涩一笑,手中的戮辰剑陡地遁形。老者负手而立,叹道:“老夫确与纵凌门渊源颇深,至于老夫为何人,小兄弟莫要再追问,待日后时机成熟,老夫或自会告知与小兄弟。”老者顿了顿,又道:“戮辰剑有神鬼难测之能,可形万物之形。有了此剑,小兄弟应不会再有什麽顾忌了吧?”
小白扯拉着狼孩的衣襟,狼孩睹此情形,突地想起一事,皱眉道:“老爷爷,既然这戮辰剑有这般大能,为何上次……”
狼孩还未说完,老者打断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老夫多年来苦受寒毒侵体,残存的功元也不足一成,近百年来虽有回勇之势,却也不足五成。每当寒毒发作之时,身中功元连抵御寒毒都不济,更不要说再御剑飞空了。”
狼孩“哦”了一声,恍然而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