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格走出摘星大厦,此时下着小雨。他把自己裹进风衣里,怀里揣着的白色信封贴紧着胸口。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开门钻了进去。“铁书广场地面层C口。”对司机说完目的地,他终于感到了困倦,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窗外各种灯光迷乱地飞过。
今夜,不再年轻的纳格经历了许多个人生第一次,除了摘星楼和鹰2000,还包括第一次为邻居的生命担忧。但最让他恼火的是,这是第一次被强迫去杀人。
在铁书广场下车时,雨已滂沱。纳格跑进了那家名为“少数派”的旅馆。在房间门前确定没人进入过,他才开门进屋。他脱下风衣挂在墙上,左臂上和右边腋下的两把枪清晰可见。然后,他从左边裤兜里掏出来一个体液炸弹排解器,套到了右手小拇指上。
窗外,悬浮在铁书广场中央的立体大屏幕,正播放着庸俗的广告。
按目前形势,好的结果是,杀了目标,离开现在的隐居地,挑一个“安全屋”过真正退休的日子。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不管任务是否完成,都被顺理成章地灭口。但当务之急是必须去杀了目标,以便不让邻居们遭殃。虽然交易中没有报酬便没有尊严,但从杀人本质上讲,这不过又是一次普通的工作。纳格在心里这样劝自己。
纳格从风衣怀兜里取出信封,又抽出那张照片。第一次看到时的惊讶感此刻犹在。照片上的老头,名叫安提。纳格从未见过这么苍老的人,仿佛没一点水份。再看照片上写的地址:达贸南区金湾国际2号楼A座8115。谁都知道,达贸是A国最大的穷人社区。纳格不禁又想,安提是什么人?他是住在达贸,还是躲在那?他做了什么得罪大人物的事?
想到这里,纳格赶紧告诉自己,杀手不问为什么,杀手没有好奇心。
可事实是,纳格的知晓欲从未如此强烈。因为在潜意识里,他比多数人更痛恨被强迫。该死!你不懂什么叫退休吗?他在心里骂道。他的反抗精神是与生俱来的。
这时,安提的脸融化了——照片在自动销毁。
纳格走到窗前,广场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昨天的新闻——民众继续声讨《健2》反对者们,渴望修改案下月通过。新闻中,A国各地集会的民众,在纷乱的标语和患病婴儿的照片丛中,整齐或不整齐地高呼着喊了5个月的口号——“反对《健2》是没有人性的!”、“救救我的孩子!请让《健2》修改案通过!”、“17个反对者站出来!”、“找出那18个躲在黑暗角落的恶魔!”……纳格心烦地按下了关窗键,顿时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这时,纳格才发现排解器闪着绿光嘀嘀作响,他摘下它,扔进了垃圾桶。
此刻,纳格只想睡个好觉。
从“一切为了大多数”到“一切为了所有人”,广受爱戴的极致民主在其诞生的第47年,迎来巨大变革。D国科学家团队“法斯宾德小组”,攻克了一直神秘的“人类思想域”的量计难题。随后,他们把多年来采集到的近1亿3000万人类婴儿脑成熟6秒内的电波数据组,计算出平均值,作为“思想参数”,进而用它可以量计出每个人的“思想值”。这一结论,立即让那句古老的名言找到了科学依据——“尊严可以平等,但智力做不到”。于是,原始意义上的人人平等,成为了最不平等的事,因为有些人的思想值,百倍于他人。
从前的一人一张选票,显然不再符合极致民主的发展精神。不久,民主态度强硬的A国为不断完善追求极致的民主形式,在全球率先经公投以思想值体系为基础,创立了新政——极致民主2代。这样,A国率先采用D国计算出的思想参数,量计出全国每位公民的思想值,以及全国人均思想值。从此,冰冷无情但追求精准的思想值体系,让A国引领着其它16个国家、1个地区和1个政治联合体先后进入了极致民主2代的新时代——尽管有人认为思想值体系和极致民主2代本身就是反民主的。
——摘自《极致民主108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