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医五子方》交给秦学海后，燕北飞一时间悠闲了下来。
一日晚上，燕北飞躺在凉椅与秦学海在园中乘凉闲话。闲谈中，燕北飞谈到在双仙山棋盘庙中遭遇宅里鼠周重和之事。秦学海听后咬牙怒道：“我早知宅里鼠不是什么好货。当日老师进山采药几月不归，都说老师可能在采药时遇了不测。我心里却不是很信，四处留意，渐渐得知原来宅里鼠当日也空手进了趟山里。没两日，又一瘸一拐地回了镇里，养了许久的伤。“
“那宅里鼠是满镇都知道的头一号好吃懒做，败坏祖宗家业的二流子，怎会进什么山。我见事情里透着蹊跷，也进山探过几次，暗暗怀疑是宅里鼠害了老师。我便悄悄将此事告诉了我一发小，他在捕快行里拜了一位老师傅。我们本打算寻个由头将宅里鼠拿进衙里好好审问一番。也不知宅里鼠是因察觉了什么风声还是因骗了醉花楼里的姑娘，连夜卷铺盖跑路了。这二流子临走前还四处吹嘘要到外面闯世界，将来出人头地。可怜他那嫁人的姐姐，在婆家什么脸面都没了。”
燕北飞听了这些话涨了些见识，心中却挑起一念头：宅里鼠这人虽然品行难堪，可是至少有一点男儿四海为家的闯荡勇气。我自从栖云山归来图这小翠镇安逸，以往六十年来的坚韧志气看样子磨掉不少。朱寿民父亲之事也再不能耽搁了。燕北飞心中暗暗立了一番计较。
第二日，燕北飞郑重将秦学海叫到房里，对秦学海说道：“你这医术本有底子，这一月也算上了路，日后成就全看个人钻研了。我在小翠镇呆了一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也是时候该告辞了。”
“老师怎如此着急，学生还望日夜在老师座下承训呢。”秦学海说着掉下几滴泪来。燕北飞将自己求道的念头和朱寿民父亲之事解释了一番给秦学海听。秦学海方罢了挽留之意，心中却暗暗钦羡老师能如此自由自在地寻仙访道.
燕北飞本打算即刻启程。但秦学海忙前忙后为燕北飞准备行李盘缠，直忙活了一天，到黄昏还牵了一头驴子到家。燕北飞只好又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秦学海送燕北飞出发，恰逢小翠镇赶集，人潮汹涌。两人在人群里出了一身闷汗方挤出了镇子，看见镇口路旁围了一群人，隐约传出些哭声。两人凑前一看，见路旁坐着一荆钗粗布的妇人，怀抱一两三岁大的孩儿在那儿哭。妇人衣裳虽旧，却打整得干干净净，有几块补丁，却巧手用花样掩了去，怀中孩儿也是粗布衣裳，却是新缝制的，不见一块补丁。
燕北飞听了一阵，原来这妇人幼子前日发了病，不见好。妇人丈夫出门打短工去了，急切寻不回来。妇人和婆婆商量了下，昨日将家中半大的猪崽儿贱卖了出去，凑够了诊金和药钱。今早刚抱着孩儿到小翠镇镇口，人群推搡拥挤中，一不留神便被贼娃子偷了去。周围围观的人也都义愤填膺地纷纷指责骂那坏了心肠的贼娃子。
燕北飞挤到妇人身前道：“这位夫人，在下略有些医术。能否让在下给令郎瞧一瞧。”妇人见一面嫩书生这样问，不由犹疑起来。这时，人群有人在旁叫道：“那妇人，这是你的运道来了。这位燕先生是一月前游医到此，住在镇中秦哥儿家里，医术高明。现在阖镇都晓得。你还不快给燕先生看看。”秦学海也上前当了证人。妇人才将孩儿递给燕北飞看。
燕北飞摸了小孩儿的脉，又看了看，回头对秦学海大声道：“你来看，写个方子。我来给你把关！”
秦学海也不迟疑，上前“望闻问切”起来。先摸了摸小孩儿额头，又看了舌苔，掌心，还将小孩儿虎头鞋也脱了，看了脚底。然后边逗着小孩儿，边仔细问了妇人这几日小孩儿的作息饮食，大小便和一些其他情况。最后仔细摸了小孩儿两手，手臂和大腿里间的脉。待秦学海摸小孩儿手臂和大腿间的脉搏时，燕北飞终于露出些许笑意。秦学海又从围观的人群里借来了纸笔，三下五除二写好了方子，恭敬地递给燕北飞。
燕北飞接过来一看，方子上写了十六味中药，打头两味：京半夏，化橘红。收尾两味：胆南星，莱菔子。中间十二味药也用得十分扎实对症。方子最末还加两行小字：煎药前加一两指宽西瓜皮为引；先武火煎药，沸后改用文火再煎一刻为宜。整张处方字迹清晰明了。
燕北飞又仔细斟酌了下方子中每味药的剂量，然后从秦学海手中接过笔。在“煎药前加一两指宽西瓜皮为引”、“青蒿”、“川贝”三处划了圈。对秦学海说道：“从这张方子看，你尽可独自出师看病了。但有几处地方我需吩咐你一下。”秦学海一旁应了下来，燕北飞接着大声道：“你这方子十分稳妥对症。我为什么还要圈出三处呢？并不是你方子里有什么繆误。这青蒿一处是这样的，你新看病人，心中忐忑，所以用药甚求稳妥。所以你以后看病尽管放心大胆去做。这味青蒿剂量你可用重一些。这西瓜皮用作药引一处你用得堪称精彩，我又为甚圈出来呢。因为这一般人家何处去寻这西瓜皮呢？川贝这一处，你也用得很好，我又为甚圈出来呢？这位嫂子是寻常农户家的，家中想必不很宽裕。这川贝虽在蜀州地界便宜些，但也花费很大。你可以换成浙贝，浙贝虽然与川贝药用有差，但也尽够用了，主要是花费甚少。“
“这三处地方我圈出来主要为了最后告诉你一点道理：凡是医生都应有追求精诚之心。这精诚又是我辈行医时一点与病人感同身受，为其设想的仁心和平日里刻苦钻研医术的辛苦，经过积年累月一点点积攒出来的。若是光是行医治病，而不想着求着这点精诚。那么一辈子就是个医工，而非什么医生了。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这点。”
小翠镇本是个药行镇子，镇中的人不论老幼妇孺都多少懂些医药道理。这时听得燕北飞这段高论，人群里爆出轰然的叫好声和掌声。秦学海听到这段话早跪了下来，燕北飞侧身让了开。秦学海起身拿着处方改后，仔细誊抄了一张新的递给妇人。妇人问了燕北飞和秦学海姓名，千恩万谢地走了。
两人与周围镇民客气热闹一阵，才接着赶路。秦学海直送燕北飞过了十里亭，又送了五十里地，才和燕北飞依依不舍地告别。燕北飞看着离愁不已的秦学海，脑中莫名其妙浮出几句谶言，顺口便对秦学海念了出来：
古稀老人福禄全，橘井美名八方传。
若说此生就此足，岂知尚余仙福享。
秦学海见燕北飞神色有些郑重，用心记了下来。心中却有些奇怪：这几句像是老师自己的感慨之词，却又有些不太衬景儿。算了，我这会儿冒什么酸气。老师既然作了，我便记下，以后也算是一个纪念。
清风徐徐里，秦学海挥手相送中，燕北飞悠悠牵着一头黑毛驴离了小翠镇往凌云山方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