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只有她,其实每个人都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所有你熟悉的人都是你自己经过拼凑、重组、加工,把他们变成了你心里想要的模样,可那不是真实的他们。”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或许因为是太过了解安旬,他才会给出这样的回答,现在想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答得如此笃定,看来是有理由的。
看待一个人,从来不需要凭借着想象,你所见到的,就是最真实的,臆想的,全是假的。
看到那样子坚持着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保持着对画画的热忱的安旬,丁圩觉得那就是她,经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为任何东西所改变,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美好模样。
回过神来,丁圩就看到了站在原地正朝自己挥着手的安旬,虽然有点距离但还是很明显的看到她指了指自己的画板。
“能看得见吗,我画的东西。”夜幕下空无一人的海滩上,安旬的声音透过海风的过滤传入了丁圩的耳朵,让他觉得安旬就像是在自己身旁一样。
“太远了,根本看不见。”用同样的方式传话给她,丁圩觉得以这样的方式对话其实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情。
现实生活中,人和人总是离得太近,那些虚情假意和刻意逢迎印在了一张张脸上,即使避开了这一个也躲不开那一个,不像在面对这空旷又辽阔的大海时,它会为你过滤掉其他,只为你留下最重要也是最真实的一部分。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安旬便收拾起了自己的画具,看起来是完成了这一幅夜幕下的海岸的描绘,拎着行头就往丁圩所在的空地上跑,还小心的让未干的画离自己的身体稍远一些,担心不经意弄污了它。
小旬,无论你画的是什么,都很难让人看不到吧?有那么光彩熠熠的你站在旁边,想要看不见恐怕都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对于我来说,看你画从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
虽然穿着丁圩为她准备的很是保暖的衣物把全身裹了个严严实实,消瘦的安旬朝着丁圩跑过来的时候,丁圩的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到了今天,是整整的第十一年,在外人看来这十一个年头丁圩把安旬照顾的太好,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她不想要什么,只要是最好的,丁圩总是毫不犹豫的给她,收入不菲的丁圩为安旬而做的,总是羡煞旁人。可惜,他们从来只看到了安旬的索取,不懂得她的回报。
从小到大,安旬从来没有主动开口对丁圩说过,她想要什么,她喜欢什么,对什么都是很不在乎的样子,等到她接触和喜欢上画画之后,丁圩庆幸终于有一个东西能够提起她的兴趣,也发掘了她不可思议的才能。
细细数起来,安旬因为画画得的大大小小的奖项并不少,一些省级、甚至国际的大奖也比比皆是,得到的那些奖金她从来都是交由丁圩去领,事后就像毫不知情一样不再提起,所以公平点来说这些年来是安旬用自己赚的钱养着自己,而丁圩不过是提供了她一个住处而已。之所以在宁云的大肆宣传之后安旬才出了名那完全是因为她太过视名利如浮云,邀请函寄到家里就直接被她投进了垃圾堆,很多次都是丁圩去代为领了奖。
这么多年,安旬除了个子变高,长得越来越漂亮,身材可以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和当年自己牵回来的那个八岁的女孩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叫人直想紧紧拥进怀里。
“真的看不见我画的是什么吗?很大一幅啊!”有点气喘吁吁的稍稍放慢了一点速度继续往丁圩这里走,安旬高高举着自己颇为满意的那幅画,还是有点不甘心的冲丁圩喊。
“你这究竟画的是什么?”朝她迎了过去,丁圩接过她手里的画左看右看,继续装傻。
“居然敢看不起我的大作!”喘了半天气的安旬微红着脸颊怒瞪丁圩。
小心翼翼的举着还在画板上的那幅画,丁圩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深不见底的蓝黑色,安旬好像总是很喜欢这样的基调,让人看着心里有点发慌,好像剥离出了人心的最阴暗面。仔细的一看,那是夜晚平静的海面的颜色,连接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一层一层的颜色很相近,却并不相同,如果看得再仔细一些,可以看到海的最中央有一个细微的黑点,隐隐的藏在那里,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那是这幅画的败笔。
“这画叫什么名字?”意犹未尽的头也不抬,丁圩有点好奇的问起了原作者。
“《心沉》。”似乎心里早有了主意,安旬回答的不带犹豫。
抬起头不确信的看了安旬一眼,丁圩举着那幅画左看右看,眉眼带笑,“我怎么看不出哪里来的《星辰》?”
“是这个《心沉》。”没好气的直接拉过他的手,安旬在他的手掌心里一笔一划慢慢的写了起来,带点痒又有点痛的自手心传来的触感让丁圩才真的心沉。
“好了,你别研究了,坐下坐下。”让丁圩先坐在了一个较边缘的的位置,安旬把他安顿好之后一下子就坐了下来,很是安稳的靠着丁圩的肩膀,“很舒服,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话说到后面都已经有点含糊,看起来是真的有点累了。
动也不动的任安旬靠着,丁圩感受到她打在自己颈侧的匀称呼吸的时候才微微叹了口气,轻轻的扶着她稍稍离开自己的胳膊一点,让自己的手得以恢复自由,之后动作就变做了揽着她的肩让她稳妥的窝在自己怀里,像个小兔子一样缩成一团。
真是个傻丫头啊,明明那么累了,还跟着自己到了那么远的地方,还是什么也不说。
这么多年,自己认识的她真是一点没变过。
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没有人再说话,也就没有人再去说起关于那一句《心沉》。
在那幅被浓墨重彩的深色包裹的画上稍浅一点的颜色区域实际上是一个心形,而那个心型里面是隐藏的极好的一个背影,宁静、高远,处在一个叫人仰望的位置,而海中央的那个小黑点代表的也是一个人,很细小,几乎快被黑暗遮的看不见,一层一层一层海浪下倒映出的那个她,比在海面上的那个小人多了一颗心脏,微弱的呆在海底,终日不见天日。
不能被你知道和看见的我的心,就丢进这深不见底的大海里,埋葬。
希望你能明白,又不想被你看穿,这样拉扯纠结的心绪,所以才是这样的黑色。
就在丁圩也打算闭上眼睛小小的睡一会儿的时候,口袋里的电话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安旬,丁圩拿出手机的时候尤为小心,本想直接挂断,但看到是从医院打来的之后就按下接听键小声的接听起来,“喂,有什么事情吗?请小声一点说。”
那头的人本来十万火急,一听丁圩压低的声音和他后一句特意的嘱咐之后便稳住自己的情绪,轻声的向他汇报起来,“13号病房2号床的病人刚才突发心肌梗塞,现在心脏科的医师正在急救,情况不妙,好像会有一场心脏科与脑科合作的大手术,丁医师你现在方便过来吗?”
“回去吧。”还没等丁圩答复,安旬的声音就传来,觉得是自己吵醒了她,丁圩有点抱歉的笑笑,对着电话的那头给予了回答。
“什么都不用说了。”制止住丁圩接下来要做的说明,安旬快速的站起身,之后便把手伸向了丁圩,像是要拉他起身,“因为你是丁医生不是吗?”
一句简单的反问,丁圩就已经知道再多的话他都不必再说,拉着她的手站起来,之后便握的更紧,“准备好咯,跑去车子那里的路程有点长哦!”接过了安旬手上的所有东西,丁圩拉着她一路迎着风奔跑。
你是我的丁先生,却是更多人的丁医生。
只有承担好了你的职责,才是独独属于我的丁先生啊,其他的时候,就去做别人的丁医生也没关系,我来看顾着你,便好。
即使加快了速度还是需要将近五个小时的行程,丁圩嘱咐安旬先好好的睡一下,等到了的时候他会叫她。
“刚刚睡得很饱。”让他不用担心自己,安旬一下子搭住了他的手,“去做你的丁医生吧,我的丁先生。”
慎重的一点头,丁圩便驾车往医院赶去,安旬则是一言不发的坐在旁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怕他开夜车会有疲劳的时候,自己可以和他聊上几句,转移他的瞌睡虫。
“病人现在怎么样?”接过高铮递来的报告单,丁圩向来迎他的高铮询问病人的最新情况。
“病人突发心肌梗塞,伴随有脑溢血症状,是之前配合治疗了很久还是因为身体有几项机能未达标而无法进行手术的患者,刚才经过心脏科医师的急救,病人情况稍有好转,但是还是建议尽快安排手术,方主任说等你回来就立刻着手准备,因为现在病人的状况较为平稳,是适合手术的时候。”汇报完了之后,高铮就把视线转向了丁圩身后的安旬,好像觉得这个时间她不太有理由出现在这里。
“好的,我知道了,小铮你……”点点头,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指向安旬,她就坚决的阻止了丁圩接下来想说的话,“我要留下来。”
深深看了她一眼,丁圩自知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微微一笑算是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