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内的气氛沉重而压抑,众口难调,室内只有几只吊扇无力的转动,看上去像随时都会停止,
一些焦急不安的考生不停的擦着汗,口干舌燥的考生用舌头****嘴唇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焦躁,安旬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八十年代旧车间里的场景,阴暗、沉闷、机械。
铃声打响,考场内显得更为安静,即使完全的静下心来,仍是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好像室内只有自己一个人,去奔赴属于自己的结局。
高考最后一天,一出校门安旬就准确无误的看见了即使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依然出众、仪态不凡的丁圩,安旬觉得周围静下来了,像是谁都不存在,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去站在丁圩面前与之对视。
丁圩一句话也没说,接过她的包,宠溺的伸手牵着她走出混乱的人潮。
“万幸,高铮没有来,不然我的耳朵又要遭罪了。”一脸委屈的诉苦,安旬还不忘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我真心痛,你就这么说我坏话,在老师面前告我的状?”安旬话音刚落,高铮就从丁圩车的后座走了出来。
“今天才说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安旬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一昂下巴,一副“正义在我这方”的姿态。
坐进车里,一路上丁圩一句话也没说,更没问安旬关于她考试的事情,高铮觉得有些奇怪,在看到安旬嘴角噙着的笑容后,好像又更多的读懂了一点两人之间的默契。
不问也不说,彼此却早已心知肚明。
车开到了安旬早前和丁圩提过很多次的餐厅门口,她明显的毫不意外,开心却溢于言表。
“不介意我带学生来吧,毕竟这两天他负责接送你,有功有劳。”替安旬打开车门,丁圩笑着征求同意。
“来者即是客,大不了让他进去看着我们享用。”朝高铮扫了一眼,安旬心情很好的走了出去。
看见留在车里的高铮苦不堪言的神色,丁圩有点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对高铮笑了下,“这丫头就是这样,心肠比嘴巴好得多。”
熟门熟路的两人让高铮完全不相信他们是第一次来,而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安旬把主动权交给别人——让丁圩点单,自己坐着一言不发,而丁圩呢也没有想问她要吃什么的意思。
“要吃点什么?”看到丁圩递过来的菜单,高铮翻了翻,随意的说了两个餐点。
安旬的手机适时的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那个未知来电,按下了接听键,“喂,……宁云美院吗?现在?现在可以,那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安旬抬头看了丁圩一眼,丁圩随之点了下头,安旬拿起包就离开了。
说起来除了在安旬面前,高铮还真的没有见过丁先生在什么场合下会开开玩笑,会展露不一样的笑容,大多时候对于自己来说,他是严师。
说起来,丁圩好像对于除了有关于安旬之外的人和事都非常的严谨和严格,如果说他是因为把安旬当作孩子,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他不是一个为谁轻易改变原则和行事作风的人,能容忍一个和自己完全是千差万别的人到这种程度,是什么原由,高铮也说不上来。
敲开宁云美院会议室的大门,安旬看见自己来考试那天在场的所有老师、教授都坐成了一排,看这阵势好像是在等她。
“安旬吗?”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再度传来,安旬这才认出是那天那个在自己周围徘徊的老师,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考试那天我就注意到了你的画,觉得很有意思,有点看不懂却不觉得离题万里,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是让人很兴奋。”带着回想,那位老师如是说,在场的人纷纷点头。
“在联系你之前我们还往你现在的学校打过电话,后来电话转给了宋教授,他表现出了对你的高度赞赏,还把你的一些作品拓本拿给我们看过,重点介绍了他如何认识你的那个作品,听了他对你的解释原封不动的转述,我们觉得你和你的作品之间像是有互动,所以很想听听你对你的这张作品的解释。”安旬看到那位老师举着自己参加考试时画得那一只被切开的西瓜,“为什么这就是《夏天的感觉》?”
安旬走到自己的画边,伸出手却并没有去触摸,“夏天总让我想到几个东西,西瓜、冰凉凉的水珠、灼热……这幅画里是一只被切开了的西瓜,瓜皮上残留的水珠可以看做刚从冰箱取出暴露在空气中而产生的或者是洗净之后残留的,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让人有冰凉的感觉,瓜的外皮和瓜瓤之间的浅绿色部分上残留的像淤血一样的细微红色,是由于西瓜切开后沾上的,红色突兀的出现在极浅的颜色上,给人留了一种属于夏天的炽热通透。顺着切开西瓜的那把刀流下的带着绿色的汁可以看做在这样的天气连西瓜都流汗了,而那把斜躺在瓜上的刀又可以看做在这样的天气慵懒的人。”
像是陷入一个故事,等到安旬的话说完了,几个人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那幅画,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赞许。
“原来是这样。”那位提问的老师这次像是看懂了,脸上的疑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理解。
“宋教授说的果然不错,你能和你的作品对话,你的心境、你想表达的东西,再简单的寥寥几笔也能完全呈现,确实不错。”一直没说话的几位教授中的一个开了口,给出的评价还很高。
其他人也没再多说什么,那位老师亲自送安旬出去,后来忽然拉住她眨了眨眼睛,“依我看你算是成了,等到你的高考成绩出来了,就等着接我们宁云的录取通知书吧!”安旬看着这位可爱的老师,说了句谢谢,朝她挥挥手道别。
老师,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是个极为重要的角色,第一位老师的职责更为重大,他是可以教会你整个人生的,包括生活,包括为人处世,包括所有。
如果有人问起有关于安旬选择的画画这一条路,她最该提起的是谁?
安旬的第一个老师,又怎么能说不是他呢。
庄严而充斥着无数悲喜情绪的高考落下了喧嚣的帷幕,安旬这一类高考党在一番忙忙碌碌之后终于可以好好放个长假,这不又恰巧赶上丁圩去郊区义诊,大早上的,安旬已经整装待发。
所谓义诊,其实就是去那些偏远的、医疗条件较差且居民生活条件无法担负高额费用的郊区为那里的人免费看病、诊治、送药。
每年安旬和丁圩同去惯了,只不过今年多了一个高铮,又因安旬在场,高铮坐在后座老老实实,连细小的声响都没有发出,本来以为他和安旬一样小憩一会儿,丁圩通过镜子往后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其实醒着,是因为安旬正在休息,所以小心翼翼的靠在角落不想惊扰她。
发现他的这份贴心,丁圩似是满意的笑了笑,偏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正在储备精力的安旬,嘴角的弧度不自觉扩大,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了。
这一幕正巧被高铮捕捉到,本来丁圩的这副神情对于他是极度陌生的,可是在安旬出现的时候它却变得随处可见。
发现到这一点高铮才注意到了更多,比如丁圩一早为安旬准备好的软靠垫以及薄薄的毛巾毯,早就改变了风向的空调冷风和较高的空调温度。
他丝毫不怀疑丁圩从来都是个细心的人,就好比对于他的每一个病患,任何一个人他都能记得他们的禁忌,细致入微的照看他们,总是深得人心。
高铮对这位丁先生有着深深的崇拜,不仅仅是他高明的医术,还有他身上独具的沉稳大气,处乱不惊的成熟魅力,他总是波澜不惊的样子,那种神情就好像在说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除了这些,还有一点是高铮不得不去崇拜的,那就是和安旬长达十年的相处。他知道丁先生的心理强大也知道他是一副好脾气,可是即使这样一个月、两个月或许可以相处,足足十年,又是如何过来的呢?一个学医的现实主义又怎么会无条件赞同安旬涉足理想主义的艺术?
他的脑袋里存了太多的疑问,没有一个突破口可以去寻找答案。
那是不是一种想到某个人就会笑的喜欢呢?
车子开始有些颠簸,丁圩放缓了速度,把颠簸感降到最低,最后在一个平缓的小坡上停下。
前面的路已经无法让车子继续前行,所以每次到了这里丁圩和安旬二人都是步行进入的,车子刚熄了火安旬就醒了过来,把手伸出毯子伸了个懒腰,又盖在眼睛上一会儿才放下,这才适应了强烈的阳光。
这侧的门已经打开,丁圩无比绅士的对她伸出手,“安旬小姐请吧!”
身上还盖着毯子的安旬鼓着腮帮子看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置气,可从表情看去又不是那么回事。
“还是小旬你想我动手把你抱出来?”正说着,丁圩的双臂就伸了进来,还做好了抱起她的准备。
不想和他闹,安旬挥手拍了一下他的手,掀开毯子,自己迈下了车。
看她连自己的包也一并拎了出来,丁圩不想也知道她要干什么,无奈的笑了下,锁上车一个人先往里走。
安旬把她和丁圩二人带的所有东西全部交到高铮手里,等他接了过去,高铮以为安旬会往前追赶丁圩,哪知她只是站在自己旁边和自己并肩而行。
走着走着,高铮这才发觉安旬有点不太对劲,特别是走路的样子,看上去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