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文风淡然地笑了笑,解释道:“你看那河水印在崖壁上的痕迹,很潮湿的样子,说明现在真是落潮的时间。”
“那什么时候涨潮呢?”
“今晚。”
“今晚?”
“对,快要月至中天的时候,一定会涨潮。”房文风的语气十分肯定,“所以,我们只需要等……”
太阳渐渐西沉,月亮缓缓升起。
他们都披着绿草编织而成的蓑衣,在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便顺着编制好的草绳迅速往山崖下而去,远远看去就像是长在崖壁上的草丛而已。
守在对面的两名苗兵聚精会神的看着对面,一人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说道:“大哥,你觉不觉得对面的崖壁上有点奇怪?”
那大哥也仔细看了看,说道:“小弟你一到晚上眼神就不好使,对面那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嘛!”
那小弟不服气,又说道:“真的好奇怪,感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动……”
“能有什么东西在崖壁上动,妖怪?”
一听“妖怪”二字,小弟不禁发抖,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这么觉得了。你看那些草丛,真的在动!”
“草丛在动?”大哥也朝那崖壁看去,但月色朦胧,况且隔得又远,实在是看不真切,“小弟你八成真的是眼花了,哪里有草丛在动,再说了草丛怎么会动呢?”
“所以我才说是妖怪啊……”
在这两兄弟谈话的当口,奚华安一行人已经落到了水面上,脱下了绿草蓑衣的他们恰好落在了水里,迅速地朝着对岸游去。而那些所以也便随着水流流走,不见了踪迹。
奚华安抖了抖潮湿的衣服,问道:“文风,那我们怎么从这里上去?”
房文风神秘地笑了笑,从腰上解下了带钩的绳索,说道:“只要有这个就可以了。”
在那一瞬间,奚华安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恶意”,好像就在一瞬间,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傻瓜……
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他们就已经爬到了地面,三两下解决了那对站岗的弟兄,朝着南疆王宫走去。
狼烟大漠,从来都是如此开阔。
不过这滚滚黄沙之中的绿洲,却小得像一块珍贵的翡翠,需得好好保护才能够久久存活下去,而不消失与天地之间。
鬼宫总舵就坐落在这片绿洲的一个山谷里,清泉流水,亭台回廊,俨然就是大漠之中的另一个江南。
听说这些房宇屋舍都是出自一个女人之手,这个女人倾城貌美,若要再找些词语来形容也是说之不尽的。她是鬼宫的第一任宫主,有人说她是逃离皇城的宠妃,也有人说她是从天而降的仙女,也有人说她不过是山野之女……
不论这个女人来自哪里,也不论她是否当真貌美如花,只消看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便一定得在大明王朝的史书上记下一笔。
十年来,靠着艰苦培训出来的“鬼女”杀手横扫中原,替大明皇帝扫平了中原武林,然功成名就之时一如若干功臣一样逃不了死亡的枷锁。三年前大漠一战,被中原武林逼得险遭灭顶之灾,而今即便重建,也不抵当年锐气。
总舵的正殿里,一盏曼珠沙华模样的琉璃灯照亮了整个大殿,空空的大殿里尚可见未收拾完的饭菜酒水。大殿的鎏金座椅上,风使者云因端着一只酒杯斜斜地倚在椅子上,空洞的眼神,眸子里映着流光。
从帝都回来,他每日歌舞宴饮,过得浑浑噩噩。九娘还是和那个奚华安在一起了,他早就料想到了,分明早就放了手,却为何还是觉得十分不爽快?
又或许,最令他难受地,是见到了尊为贵妃的白雾,那个从小就服饰他的女子。美如白玉,笑若飞雾,的确很美。他一直都知道很美,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到了皇城之中,睡在那个男人的身边……
还为那个男人,怀上了子嗣。
“哈哈,”云因突然放声大笑,“我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心,又有什么资格去为她们担忧呢?”
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原是三四位姑娘抓着一个少年郎进得殿里来。那少年郎看似是中原打扮,然眉目之间却又是西域人的样子,他一脸惊恐地看着高坐之上的云因。
一名姑娘上前行礼道:“启禀使者,在宫外抓到了这个人,他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闻言,云因方才扭头看了一眼,目光恰好落在了那少年郎的胸前,大大的胸牌上刻着中原人的姓氏,叶。
呵,看来朝廷的确派了不得了的人来,叶将军的妻子正是多年前死去的雨使者,如此用兵实在是不明智。
又或者……那人的目的不在于征战厮杀?
云因扔掉了酒杯,理了理皱乱的袍子,缓缓走下了层层叠叠的台阶。那少年郎呆呆地看着这位比他稍大一点的男子,莫名地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朝自己逼来。
“你是谁?”
“我……叶武。”
不知道为什么,那少年郎竟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一点令在场的人都觉得有些意外。之前在宫外的时候,几位姑娘一齐逼问,那少年郎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被云因一问就说了出来,着实奇怪。
“既然是叶将军的儿子,就将他送回去吧!”
云因说完这话,便不再看着叶武。这不仅令叶武感到惊奇,也令在场的几位姑娘感到惊奇。
“使者,这人来这里一定是另有目的。”
“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放他回去。”
“使者……”
“不用再说了!”
云因打断了说话的女子,挥了挥衣袖,示意他们都退下。然而叶武却似乎不想回去,愣是挣脱了抓着他的几位姑娘,跑到云因面前,说道:“你既然知道我父亲,那一定知道我母亲!”
“我不认识。”
“不,你一定认识!”叶武眼神坚定,笃定的语气让人难以回绝,“我知道我娘亲是鬼宫的雨使者。娘亲告诉我过……”
云因看着叶武的眸子,似乎可以看到那个和她同等职位的女子在朝自己微笑,那些往事不禁浮上心头,遂问道:“你这次来,不是你父亲的意思?”
叶武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偷偷跑出来的。”
“既然如此,我便留你一晚。”云因示意方才说话的那位姑娘收拾出一间屋子给叶武住,又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她,“你知道怎么做。”
继而转向了叶武,领着他到了后殿。后殿里摆放的都是为组织捐躯卖命的英雄牌位,其中就有叶武的娘,雨使者“淋淋”。
“记得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我比你还要小许多……”
池子里冒着热气,飞流直下的泉水像一条顺滑的绸缎,水面漫过了她的肩。
“这个池子跟我家里的那个池子好像,”九娘蘸着温热的池水,缓缓淋在扬起的手臂上,“只不过,我家里那个池子没有这么美的瀑布……”
坐在池子边的阿喃疑惑地看着池子里的九娘,似乎在思考她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待得九娘扭头看她,她才尴尬地笑了笑。
“祁月神女的家里,也有这个池子啊……”
很简单很客套的一句话,阿喃说起来却是这般艰难,她完全没有想到火蝶九娘竟然会被大祭司爻浪青睐。祁月神女举行过册封礼仪之后也已然是受命于巫王殿下,大祭司的那一番话着实奇怪。
“阿喃……姑姑……”九娘突然笑了笑,“总觉得阿喃你很年轻,应该比我母亲小许多,叫你姑姑总觉得有些……”
“没事儿,你叫我阿喃就好。”
短暂的对话,却好像是相谈了很久一样。在这样短的一天之内,阿喃对九娘看法发生了天旋地转的变化,从陌生到熟悉,从抵触到接纳。她从十岁开始就守在了神殿外,守了祁月神殿二十五年,服侍过许多个祁月神女。
却从未见过九娘这样的,就像是从地狱而来,不惧怕生死,不在乎身在何处,只管秉这一股执念去闯天地……
执念,竟然真的有人能将它演绎地这样深刻!
“祁月神女,你为什么不逃走?”
闻言,九娘诧异地看了阿喃一眼,说道:“阿喃,难道你……”
“如果我真的要留住你,又何苦让你吞下那包香药?”
“这么说,你知道那包香药其实相当于解药。”
阿喃的神色有些奇怪,至于怎么奇怪却也说不上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便是这样让你没法太亲近,却也没法离得太远,阿喃就像一个影子一样,可以不在意,但不会不存在。
“我很讨厌祁月神女这个职位,每三年就有一名外族女子被送到祁月神殿,被下了‘死****’,只有将自己献给了神,才能保佑苗疆子民并得到永生。可是……”阿喃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她们,一个没有逃脱这个命运。”
死情……
只要是人,又怎么会不动情,这样的蛊本来就是一把杀人利器,只是委婉而已。
温泉水中不知放了什么东西,馨香异常,渗入肌肤之中,浑身舒适,安逸难言。九娘微微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身体渐渐康健的感觉。
“阿喃,你本来以为我会和那些人一样地死去?”九娘温柔地笑道,“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来救我……我也不知道救我的人是谁,不过既然愿意冒险而来,便一定是朋友。”
“朋友?”阿喃显得有些疑惑,“在这苗疆的王宫之中,没有朋友。”
“以前我也这般以为,生杀予夺尔虞我诈之间,或许没有什么‘朋友’可是后来,我找到了……”九娘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奚华安和房文风的惺惺相惜,艾晚对自己的誓死于忠,云因为她守着家园……
杀的人太多,会让你忘了感情是什么;若是爱上了一个人,就足以让你放下手中的剑。
“阿喃,谢谢你!”
“嗯?”
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谢谢,仿佛一瓣温润的花落在了已化为石的心上,那样的感觉于阿喃来说实在新奇。以前的那些祁月神女看她的神情都像是看一个敌人,甚至是一个身份低下的奴仆。她想要帮助那些被选中的女子,然而没有一个人领情。
虽然九娘也表示了反抗,却不想有人暗中帮忙。最令她惊讶地是,大祭司竟然会邀请她到树屋做客,而她也是没有摔死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