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轻狂离去的身影,颜儿气得切齿,手抠着凭栏,指尖划得紫檀木滋滋作响,扬手便抽下鬓上的玉簪,不耐地扭了头,这一眼,星眸滞住了……
苻坚杵在院门外侧,脸色苍白,表情似僵住,一袭玄青中衣衬得古铜眉宇愈显清零。方和提着食盒,难为情地撅着嘴,退了退。
他……瞧见了?心底一慌,转瞬,却是畅然,颜儿淡淡移眸,只装作没看见,悻悻地起身,拾阶离去。
“颜——”
闻声,还是住了步,颜儿顿在原地,慌乱地望了眼前路,却是不敢扭头回眸,木木福了一礼。
苻坚缓缓入院,步子沉重,面色更沉重,顿在一丈开外,勉强挤出一丝笑,却僵在唇边:“孤……本该早点来看望,无奈……事多。身子……可大好了?”
眼眶不听使唤地酸疼,颜儿紧着玉簪,簪尖戳得掌心生生作痛,还是未扭头,却端着笑腔道:“多谢陛下挂心,民女……替阳平公道谢了。”
脸色唰地一变,苻坚不知如何接话,袖口的空拳拧得指结几近作响。
心不知是酸是疼……还是畅快,颜儿福了福,默默告退。
“慢……”苻坚伸手想拉住盈白,相隔不过指余却僵住了,喉结咽了咽,唇角扯了扯,刚要开口,却被张皇的大声呼救打住了……
“陛下,大事不好了,贤妃娘娘悬梁自尽了!”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二人不由齐齐回头,一瞬,眸光避无可避地撞到了一起。对视已觉隔世,娇羞不再,深情不再,甜蜜不再,剩得只有愁、怨、冷、忍……
颜儿敛眸,局促地别过脸。
苻坚望一眼颜儿,再瞥一眼院门,快声道:“孤……改日再来。”说罢,急匆匆地奔出了院。
苦笑,泪却滑落,他可曾如此紧张自己?卧榻三日,自己的近况他了如指掌,却避而不见,更是……日日笙歌……颜儿垂眸瞥一眼玉簪,罢了,既无退路,唯有顺势硬着头皮走下去,若真有兵戎相见那日……哽住,不敢再想,颜儿拖着步子缓缓离去。
寿安殿,苟太后端坐,身侧站着苟曼青。
颜双和强贤妃双双跪在堂中。强贤妃哭得双眼红肿,脖颈处一道勒痕怵目,双手伏在石砖上瑟瑟发抖。
“哎,贤儿啊,怎么这般想不通?快起来吧,地上凉。”苟太后慈爱地叹了一气,便对着贤妃的近侍捎了一眼。
哪知强贤妃刚烈得很,晃肩甩开近侍,跪着不肯起身,委屈地闷声抽泣。
“双儿!”苟太后狠戾地一剜,厉声道,“关乎后宫名节,岂容你信口雌黄?”
虽则些许害怕,颜双却挺直了身子,昂着头,理直气壮,指着案几上雪白的帕子:“母后,臣妾不曾胡说。新婚夜,喜帕未落红,怎不是妇德有亏?不信,母后您瞧。”
苟太后一怔,狐疑地望一眼喜帕。目及喜帕,苟曼青跌退一步,脸色煞白,双手轻搐。不耐地抬眸睨一眼嫡媳,苟太后抚着额,淡淡道:“贤儿,你……可有话说?”
强贤妃颤颤地抬起头,抿抿唇,泪如雨下,却是倔强地哽道:“除了……冤枉,臣妾……无话可说。”
倒是棘手,苟太后直直地凝着地上的女子,心底免不得计较盘算,可能趁此机会,清退强家在后宫的势力?
苟曼青振了振,竟抢在强太后之前,凛凛训道:“双儿,想我氐族女子,挽弓射箭、骑马涉猎,喜帕……未见红者,多矣,如何能这般冤了贤妹妹?”
顿了顿,苟曼青愈发端庄模样,语重心长道:“家和万事兴,一家人最忌相互猜忌,后宫更忌相互倾轧。”
“说得好!”苻坚跨了进来,一口赞同,急忙上前搀起了贤妃,满目愧意。强贤妃抬眸瞧见丈夫,禁不住轻声呜咽。
颜双好不讨趣,跪着不知如何收场。众人皆匆匆行礼。
低头为贤妃拭了拭泪,苻坚扭头扫望四下,难掩愧疚,犹豫一刻,低声道:“昨夜清凉殿虽挂了灯,可,孤……伤寒未愈,并未留宿,亥时便走了。”
强贤妃扯着苻坚的衣角,原想止住他,却不料话已出了口,泪落得愈发狠了。
颜双禁不住捂嘴一笑,头一瞬的失落惶恐全褪尽了,倒似幸灾乐祸,直直地瞅着贤妃。
幽幽地望了眼泪人,苟太后起了身,拉起儿媳的手,却是对儿子嗔道:“陛下,不是哀家说你,你怎还像个孩子?这灯可是乱挂的?哎……”扭头,对着儿媳却是柔声宽慰:“孩子,别瞎想,一场误会,一家人哪来的那么多计较?往后可别犯傻了,回去歇着吧。”
待苻坚送强贤妃离去,堂内剩下了婆媳三人。
颜双嘟着嘴,歪了歪身子,撒娇道:“母后,跪了这么久,我累了,您……就饶了我吧。”
“若再兴风作浪,有你受的!”苟太后瞪了一眼,话虽狠,语气却淡然。
颜双闻声,来了劲:“母后,这也怪不得我。是她死要面子活受罪,新婚之夜被夫君弃了去,说不出口,情愿死磕着上吊,这怪得谁?喜帕的确未落红嘛。”
“你还胡说!”
厉声一喝,惊得颜双噤了声,呆呆地望着平日柔声细语的皇后娘娘,满目疑云。
“曼青,你又瞎想了不是?”苟太后没好气地嗔了一句,便起了身,叨叨,“真不叫人省心。双儿,不到戌时,不许起来。”
瞧见姨母离去,颜双撅着嘴,赖着苟曼青哼道:“表姐……”
狠狠剜了一眼,苟曼青绷着脸,便出了殿,剩下颜双瞠目结舌地呆在原地。
夕阳西落……
颜儿无精打采地拨弄着案上的翠玉簪子,心下虚无得再无计较,莫不是这便是心灰意冷?
“颜儿,颜儿……”苻芸急匆匆地奔了进来,扑通坐下,不耐地抽开颜儿手中的玉簪子,枯着眉,神色凝重地发问,“你昨夜去了清凉殿?你都跟哥哥说了什么?”
怔住,颜儿悻悻地垂眸,咬着唇苦笑:“芸儿姐姐,往后别再跟我提他了,从今往后,我与他再无瓜葛。”
“连话都一样。”苻芸嘀咕,转念,又追问,“我问你话呢。”见颜儿油盐不进,苻芸捉急道:“你可知,你这一去,险些害死了贤妃娘娘?”
见颜儿愕然,苻芸凑近,嘀嘀咕咕地耳语一通,最后补道:“我虽不知哥哥为何如此,可若说哥哥对你无情,打死我,我都不信,否则……要不,你再找找哥哥?哥哥就是性子犟——”
沉寂的心不禁又起波澜,转念,颜儿慌乱地起了身,扬起翠玉簪子,强笑着打断:“芸儿姐姐,重阳……我就真要成……你的……嫂嫂了。我知,你对哥哥有情,终一日,你又会成我的嫂嫂,我们的缘……断不了。”
“颜儿……”瞅着翠玉簪子,苻芸木木地起了身,难掩哀戚焦虑,“我……我不想眼睁睁见着你们劳燕分飞。颜儿,要不再等等?”
紧着玉簪,颜儿痴痴地摇头,死命噙住几近夺眶的泪水,哽道:“这些日子,我不停地在想,封妃大典前……他到底是真……还是假。我……不信,不愿信,可……所见所闻,由不得我不信。终于,我想通了……”
颤颤地抚住苻芸的手,颜儿垂眸,泪落连珠,声亦哽得断断续续:“其实,真……或……假,毫无……分别。不管为了什么,我于他,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只是件……旧衣裳。他于我,不再……可亲……可信,却是……天下……最无情之人。”
胡乱地拭了拭泪,颜儿深吸一气,振了振,噙着泪笑道:“他……是我心口的……淤血,那夜……就不在了。他既巴望着我嫁,我嫁便是。苻融……也……不错,嫁去雍州,我至少……可以陪着外婆。”
“颜儿,你这不是赌气吗?这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