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法微微一怔,旋即浅浅一笑,便踱了过来。朝侍女使了个眼色,瞥着侍女退至院门处,苻法才顿在一尺开外,隔空摁了摁起身行礼的人儿,开了话:“伤不打紧吧?”
微微摇头,一瞬恍然,颜儿猛地抬眸,疑云密布,道:“王爷不是在渭河修桥吗?急匆匆赶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面露一丝难色,苻法抬肘,手握虚拳,搓了搓指,抿唇一瞬,似下了莫大决心,低声道:“颜儿,你向来聪慧,坚弟如今的处境,不肖我说,你该……清楚……”
眸幽幽一沉,颜儿攀着栏杆默默落座,抿抿唇,移眸凝着廊角的翠竹,静待苻法继续。
脸阵红阵白,苻法垂眸,凝着脚尖,唇角微微扯过一丝苦涩弧线,轻若无声道:“坚弟对你的心意,我知。我瞒着他来见你,实在情非得已。我……”
一怔,心底不祥湍涌,玉靥涨得通红,颜儿定定地望着,星眸渐沾雨露。
愧,拧得眉宇揪作一团,苻法禁不住退了一细步,夹着一丝沉闷痛意,缓缓启了唇……
承明殿,难得一日不蒙酒气。苻生端坐榻上,幽幽地摆弄着匕首。
董荣哈着腰猫了进来,蹙着眉,禀道:“皇上,臣已将东海王府围得水泄不通,里面的人插翅难飞。可……苻坚逃回雍州,无疑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苻坚居心叵测,竟差人携金收买臣,臣对皇上忠心耿耿,又岂是金银可收买的?”
手顿住,眼角一勾,苻生瞥了一眼,不置可否地一笑,成竹在胸地说道:“若不是朕放他,他能逃得了?不出三日,他便得乖乖地从雍州滚回来。”
一怔,旋即,谄媚一笑,董荣贴近一步,奉承道:“妙哉,皇上这招请君入瓮,真是高!臣原本还在纳闷,皇上为何偏偏叫他护驾,又允他带侍卫入御林军,原来……”
五指一旋,空拳紧拧,唇角漾起一丝得意笑意,苻生撂下匕首,道:“东海王府终归是朕的心头大患。苻坚谨小慎微,逮不着他的把柄。英雄救美,哼……可是得付出代价的。”
“那……不如臣给他再加一道催命符,揪王府一位女眷祭旗,明日一早他必得乖乖进京受死。”
抬手一比,眸子一沉,苻生淡漠道:“不必了,他逃不出朕的五指山。”
烛,光幽幽,泪涟涟……颜儿凝着烛花儿发呆,心遁入漆漆的黑。
“想什么呢?”眸,温若暖玉,笑,噙着暖风……
挤出一丝笑意,颜儿摁着桌案起身,竭力佯装俏皮模样,朝满案的佳肴努努嘴,道:“等了老半天,饿得肚子咕咕叫,还能想什么,想吃的呗。”
呵呵……清爽一笑,苻坚翼翼地搀着颜儿落座,捻起银箸,夹了一筷送入盛盘,道:“不好意思,事务缠身,实在走不开,来迟了。既然饿了,如何就傻等着?嗯?快吃。”
木木执箸,幽凄地凝着血丝密布的明眸,疲沓不堪的眉宇,颜儿抿抿唇,探问道:“竟一宿没睡吗?”
一怔,旋即,宽慰一笑,苻坚扒了口米饭,细细嚼了嚼,似漫然道:“你道父母官可是好当的?早出晚归,我……向来如此。慢慢你便知了。”
慢慢?还会有慢慢吗?心幽幽一疼,颜儿垂眸,拨了拨米饭,闷闷地咀了咀,嚼腊般无味。
余光分明瞥到,两汪深潭分明漩起一涡涟漪,苻坚故作轻松地谈笑道:“子峰今夜该赶得回。你们兄妹,整整一年未见,定有说不完的话。子峰如今在晋王苻柳旗下,这样方便在凉国走动。戍边的差事,耽误不起,明早便得启程回去。你……随着他一起去吧。”
咯噔……银箸从指尖滑落……昨夜一番情话,明日却要一别?他心里竟在想什么?泪滚落,颜儿搁下碗,定定地凝着对坐。
缓缓放下碗筷,眸子幽沉,却浮起一丝笑意,苻坚起身贴近几步,稍稍俯身,垂眸凝着颜儿,扬手拭了拭玉颊悬着的泪珠,竭力端作轻松模样,却掩不住疼惜地打趣道:“怎么了?小小年纪,这脑袋瓜子天天胡思乱想什么?难不成赖在王府不想走了?呵呵……放心,等我忙完这阵子,便去颜府提亲,八抬大轿迎你回来,到那时,你便是想走,也走不出这高墙大院。如今难得有机会出远门,权当踏青散心了,可好?”
苦,噬了心扉,沁入心底的却唯是甜。堂上老母、如花美眷、襁褓稚子……阿房宫怒发冲冠,莫不是一时冲动?自己终日惴惴……他可曾悔?如今,蚀骨羞愧,又蚀骨感动,他不曾撂开自己的手。往昔不懂虞姬为何自刎殉情,而今,竟仿若置身垓下,这一瞬,纵是贪生怕死,却甘愿一鼓作气、为情一死。只因,今生独独亏了情,这世间除了早逝的母亲,试问还有谁……如他,豁出性命地护着自己?
泪,决了堤,滚烫,烫得心焦,颜儿微仰着头,那两道剑眉糊作暴雨中的一叶浮萍,荡在心湖却甸甸压在心底,怯弱地伸手环住玄青腰际,恋恋地贴上玄青,缎面分明细细滑滑,却隐隐似硌在心尖,微刺微痒伴着揪心的一丝雀跃,凄凄哽道:“你不该对我这么好。你的好……我……还不起。”
腰际一沉一暖,着实一怔,竟一时无措,苻坚迟疑地扬手,轻轻抚了抚青黛发丝,眉间拂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忧伤,却轻笑着柔声道:“不用你还。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早见了子峰,他不怪我……刻薄了你,我便知足了。”
涩涩一笑,泪却止不住滑落,眼波潋滟弥蒙,双颊腾起一抹绯红,颜儿紧了紧手,抿抿唇,竟是几许怯弱地抬眸,痴痴凝着剑眉,声若暖春桃红飞絮般飘渺:“我……不要……八抬大轿,今天,今天……我……就想……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