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晋公,赵魏燕三公已纷纷响应,如今我们对长安已成包围之势。你看,南有晋国,东有燕国,西有凉国,晋、凉两国,我月影宫早有部署,你只管放心,至于燕国,魏公已在交涉。这回,量他苻坚插翅难飞。”司马曦勾唇冷笑。
“我们?”晋公苻柳斜睨一眼,翘起二郎腿,玩味地拨弄杯盖,丝毫不掩鄙夷,“这里没有我们。三年前,我饶你一命,而今,你只是知恩图报,还我一命而已。”
司马曦反倒笑开了,倾了倾身子:“晋公大有用得着我月影宫的时候,既在一条船上,何苦再分彼此?单说西边凉国……”他笑得胸有成足:“国力虽弱,远不及燕国,可围剿苻坚,西线却少不得。年初,张天锡才杀了侄儿篡位为王,如今自顾不暇,若晋公若贸贸然修书合作,张天锡断不会出兵支持。”
“哦?如此说来,你倒有办法?”
“呵呵……”司马曦故弄玄虚一笑,起了身,“晋国恒温那儿,我或许只有五分把握。可凉国,我有十成把握。”
苻柳探究地看着他,转瞬,面色一沉:“话可别说得太满。前番见血封喉,你也是信誓旦旦,可到头来……”他起身,逼近司马曦,咬牙切齿:“贤儿那笔,我还没跟你算呢。”
“真想不到,晋公竟是怜香惜玉之人。呵呵,不过,一个背叛过自己的女子,死不足惜。”司马曦戏谑一笑,拱手,张狂离去。
苻柳攥着拳,面色铁青。忽的,一双纤细小手,妖娆地勾了过来,一把环住他的肩,娇声漾起,“头七早过了,晋公难不成还要为她守丧?”冉儿贴近那张俊脸,吹口气,媚笑:“吃素很久了哦……”
苻柳厌恶地别脸,甩手一拂:“放肆!别以为替我暖过几回床,就可以……”
“不可以,我知,”冉儿不怒反笑,眨巴着媚眼,“到底是两小无猜的情意,我一个贱婢哪里比得过?可晋公,您莫忘了,是那个女子负心在先,贪慕虚荣地入宫为妃。我也是女人,她的心思,我懂。宫里头争宠,争得只剩半条命,却没捞着半分好,于是,便愈发念着旧情郎的好。说是悔过,补偿,哼……不过想豁出性命,争得情郎你一世惦念罢了。苦肉计唔——”
苻柳一把掐住她的下颚,黑着脸,恶狠狠道:“你再多嘴半句,随着你的主子一起滚!”说罢,手一甩,怒气冲冲离去。
“哼……”冉儿抚着下巴揉了揉,“要滚的,还不晓得是谁呢。”
宣室殿,重臣密商退敌之计。
“苻廋据陕城,苻柳据蒲阪,关乎秦国东门户,燕国虎视眈眈。”苻坚凝视沙盘东角,俯身插上四面小旗,“为防家贼降燕,东线必须严防死守。王猛、邓羌进攻蒲阪,杨安、张蚝进攻陕城。距城三十里,坚壁勿战。”
“西线相对薄弱,宜东守西攻。”苻坚指着西面防线,“凉国内乱初平,张天锡弑君自立,本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此时拉拢他,便可断了苻双、苻武的后援。西线,由杨成世、毛嵩出战平剿。一旦告捷,兵力折往东线,合力平剿苻柳、苻廋。”
“反贼以利相交,必不同心,不如离间之。”王猛补道。
“景略所言,正合孤意。”苻坚点头赞许,成竹在胸模样,“且攻且守,且拉拢且离间,一一攻破。”
“凉宫之事,臣弟略知一二。张天锡早有弑君自立的野心,可顾念人伦,不敢轻易动手,夺侄儿江山,直到年初,”苻融凑近些许,压低了嗓音,“四年前,张天锡纳得一妾,入府一月,便哄得他休了府中宠妾柳氏,而后,柳氏暴毙。奇的是,这个小妾也自称姓柳,人称柳夫人。年初,柳夫人的身份叫凉王张玄靓识破了。”
“柳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张炫靓亡兄,张灵曜,未过门的妻子,马韵如。叔娶侄媳,是为乱来。张玄靓要抓马韵如入祖祠公判。明面上,张天锡弑君,是得知张玄靓想夺回兵权,先下手为强,实则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苻融捏起一枚小旗,插在凉秦边界,玩味一笑,“马韵如就是张天锡的死穴。”
苻坚蹙了眉。瞥一眼苻融,他默然不语,眼角闪过一丝幽光。
王猛抚腮沉思:“东边燕国,也得防患于未然。苻廋已放出风声,‘宁予外人,不予……’”他瞟一眼君上,为难道,“‘家奴’。若苻廋降了燕国,大开城门,引燕兵入关,那东线……”他微微摇头:“必须趁早浇灭燕国趁火打劫的心思。”
“依景略看?”
王猛睿智地敛眸:“慕容俊若在世,那今日之局几乎无解。好在,天佑大秦,慕容俊驾崩,而年初,辅政重臣慕容恪也薨了。燕国,便只剩吴王慕容垂了。”
“慕容垂无兵无权,不足为惧。”苻融初生牛犊,不以为然。
“非也,非也。”王猛摇头直否。
“慕容垂的兵法谋略,在景略之上,还是之下?”苻坚问得刁钻。王猛答得诚恳:“之上。”
苻坚幽幽阖目,捏着鼻梁揉了揉:“午后再议,退吧。”待臣子退去,他扭头道:“密召颜子峰午后觐见。”
一路沉思,不觉已入了承明殿,苻坚环顾四下,只觉诡异。里里外外不见人,他威吓:“人呢?”
“禀……禀陛下,太……太后娘娘来过,把……把张夫……夫人带……带回寿安……安……”
不等太监回完,苻坚已腾下玉阶,慌奔寿安殿。
苟太后、苟曼青一坐一站,直勾勾地打量着殿中央的女子。
苟太后睨一眼,便垂了眸,冷冷道,“既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他有难——”
“呵呵……”苟太后冷笑,不予杞桑回话的间隙,“秦国国难,你一个敌国细作回来做什么?趁火打劫?啊?”
迎面的眸光似两把刀子,毫不留情地戳了过来,杞桑竟觉双腿些许发软,便连眸子都生疼。隐居三年,与世无争,她骨子里的那股狠劲仿佛散尽了,此刻,竟无招架之力。
“诈死重生。哀家念在陛下份上,睁只眼闭只眼,已饶过你一回了。你竟还不知——”
噗通——杞桑脆脆跪了下来,叩得地砖闷响:“太后娘娘护犊情深,臣女明白。可——”
“臣女?你是哪门子的臣女?”苟太后的嗓门禁不住拔高,连身子亦前倾过去。
杞桑叩首,埋下头去,声音却倔强地扬了扬:“太后娘娘,我不是细作。不管您信不信,我对他的爱,不比您少。我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国难当头,他已无暇分心他顾,太后娘娘想杀想罚,可否等内乱平息之后?我绝无半点怨言。”
“哼……口气不小,‘为他生为他死’,爱便是随口说说的吗?”苟曼青逼近一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苟太后瞥一眼身后,反倒平静下来:“曼青,陛下复封你为‘宁妃’,你可知为何?”
苟曼青蔫了一般,低下头去。贤妃事败,催产一案,水落石出,一来为还她当年之冤一个清白,二来念及她随侍太后多年,苻坚下旨,复了她一个妃位。
“宁神静气……”苟太后慢悠悠地叨叨,转瞬,又移眸殿中央,“曼青说得不错,爱……便得拿出百分诚意。”
杞桑缓缓抬了眸,清润水眸沉了沉:“我……有一物,能助他‘君命天授’。”
“哦?”苟太后不置可否,唇角甚至勾起一缕嘲讽蔑笑,“大言不惭。”
“我与燕、凉、晋三国渊源颇深,行军打仗,我或是不识,可秦国上下,无人比我更知三国……痛脚。我回来,不是贪图荣华富贵,我只是想守着他平安。”杞桑双手摁着地砖,近乎虔诚地看着老太太。时至今日,她不想与人再起争端。只要能令老太太释疑,接纳自己,要她做什么,她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