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好死!白虏,我悔,我恨,当年万不该留下你……”她的咒骂,恶毒却无力,透骨却嘶哑,不,不仅是嘶哑,哑得无声,那声音分明是错觉,只是缕缕气息罢了。
“她怎么回事?”颜儿指指床榻,眼神尽是拷问。
“用了些哑药。”
剂量用得恰到好处,刚好毁了声带,却留了一线游丝般的气息,直等她招供……不知为何,六月天,颜儿却觉得冷。
“去打盆水来,给她擦洗擦洗。”半晌,颜儿才吐出这么一句,却不敢移眸看榻上。
莫公公微微一怔,却一动不动:“公主见谅,非是奴才不懂规矩,实在是皇命难违。”
“呵……”这声冷笑似从地府窜上来的,幽冷蚀骨,“少来这套假惺惺,呸——我不会着你们的道!白虏,畜牲,若还存半点人性,一刀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双手一紧,颜儿回眸迎上了那对仇恨的眼:“畜牲?盗墓掘坟,挫骨扬灰,以我娘的骨灰要挟……杀人灭门,安插细作,司马復有人性,你有人性?为人子女,以孝为先,我只想要回娘的骨灰而已!”
污浊的腰身抽搐不止,若海恨恨地咬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主公没错!”
“没错?你对他情深似海,不惜为他赴汤蹈火,不过要他以娘的骨灰交换而已,他都不肯!”颜儿禁不住逼近,俯视榻上的女子,目光虽咄咄逼人,却隐隐透着一丝怜悯,“你真蠢。我无心杀你,我只要娘!告诉我娘在哪……我放了你。”
“呵……”若海冷笑,昏灰的眼瞥向自己的手,“我最蠢的是,当年一时之仁,竟背着主公留你一命。我早该知,这是养虎为患。你和慕容老匹夫一样,丧尽天良,和你娘一样,恬不知耻!”
“再说我爹娘半句,我杀了你!”怒火中烧,狠戾呵斥,回过神来,颜儿竟发觉自己半个身子都罩在若海头顶,正忿恨地俯视她,那双昏灰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陌生残忍……急急直起身,颜儿别过脸,脸色煞白。
“杀了我,来!挑断手筋脚筋,还不如杀了我,杀!”
愕然回眸,颜儿才发现,她手腕脚腕处的乌黑,不是污垢却是血污,难怪她动弹不得,难怪屋内臭气熏鼻……胃内泛酸,颜儿只觉作呕,片刻再不得逗留,捂着嘴蹭蹭逃出了屋。攀着院落的梁柱,颜儿俯身干呕。
“你太不经用了。朕今日召你来,便是要你瞧清楚,对待敌人,容不得心慈手软。”
这声训斥清淡无波,那般冷清,那般残忍……
“爹,”颜儿回眸,不解地摇头,“若是她不肯招,哪怕……杀了她,也好。为何要这样折磨她?”
“死……太便宜她了。”慕容俊依旧表情淡漠,唯是提及心上人那刻,眸眼才泛起丝丝柔情,“她欠芯儿的,朕要替芯儿讨回来。”
“娘不会想这样。”颜儿背靠着梁柱,紧咬双唇,却抑不住内心狂乱的纷杂,“我也不想。他们是该死,却——”
“够了!轮不到你来教训朕!”
“爹,不是非得要杀戮才能解决问题。娘念佛的,我也念佛。我不想您这样。”颜儿伸手攀住明黄臂弯,深陷泥潭般语无伦次,“我不想杀人,若非杀不可,我也希望……能尽量少些罪孽。可足浑毅他罪不至死,您不该杀他。若海虽罪不可赦,却……若非得死,也该有个体面的死法。”
慕容俊阴沉着脸,冷冷地甩手:“这就是你从未央宫学来的?”
颜儿愣住,闷闷摇头,泪盈了眶:“不,我只是……宿业轮回,种下什么因,便会结下什么果。爹杀了可足浑毅,皇后娘娘咬住我不放,这就是因果。”
“朕在一天,她就不敢动你。”慕容俊不以为然地嚅唇浅笑,顷刻,却贴近一步,扬指捋了捋白皙额角散乱的碎发,眼神纷杂得有怜惜、有缱绻,还有莫名的一丝愁绪……
这样的眼神,总叫自己万般不自在,颜儿垂睑,苍白的脸莫名地染了一丝绯红:“爹……我留在秦国,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几时都记得,这儿才是我的呜——”
“家”这一字闷闷地捂在了明黄肩头,颜儿如坠一团燃炭里。暑气夹着炽热的体温包裹着周身,颜儿刚要挣开,脑勺儿却被轻轻地抚了抚,那是长辈特有的慈爱,心瞬即安稳下来,却只是须臾而已,这样的相拥似曾相识,是他,雍山的他,阿房宫的他……心慌,颜儿心知,不该胡思乱想,却禁不住蚀骨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