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三十四岁时才有了慕容泽,孕育时历经辛酸苦楚,慕容泽从小便暗自发誓,要孝顺母后,此时他定是不敢忤逆她的。
慕容泽俯身请罪:“儿臣不敢!”
王后怒气未消,冷着脸下令:“来人啊,把这不知分寸的野丫头关到宗人府去,没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话显然是警告慕容泽的,君窈武功虽好,却难敌宫中高手齐上阵,几招下来便抵挡不住,慕容泽眉头紧拧,眼眸底下尽是慌乱担忧,再抬头时已是一脸肃杀,只见他白衣飘扬,折扇一甩,如莲花盛开,回旋间靠近君窈的侍卫已尽数被掀翻在地,他稳稳地扶着君窈,出其不意地点了她的穴道,君窈便动弹不得。
王后不知慕容泽是何意,但慕容泽不顾她的警告公然与她作对,已让她对君窈更加恨之入骨。
慕容泽扶着君窈上前,不等王后发怒,他便掀袍跪地:“儿臣并非有意冒犯母后,方才实属不得已,若母后要责罚,儿臣绝无怨言,恳请母后放过我妻子,她有伤在身,若有何处得罪了你,儿臣愿替她受过。”
王后怒极反笑:“有伤在身?哀家看她好的很!方才上蹿下跳打的甚是痛快,若她有伤在身,岂不叫身强体壮之人汗颜!”
慕容泽脸色难堪,悻悻道:“母后过誉了。”
王后皮笑肉不笑,倏尔喝道:“来人,带下去!”
慕容泽慌忙求情:“母后!”
“若再多言,就地正法!”王后止住脚步,回眸冷呵,已怒到极点。
慕容泽眼睁睁看着君窈被带走,一切都是那么的措手不及,又是那样的束手无策,他深谙母后为人,她虽不会杀君窈,但也不会轻易饶恕了她。他却琢磨不透,母后为何如此恨君窈?
当初他便料到带君窈回南召必定危机四伏,所以先斩后奏大张旗鼓地娶了仍在昏迷中的君窈,希望太子妃的身份可以保护她,岂料最危险不是大殿上文武百官的口诛笔伐,而是他母后对君窈的敌意。
慕容泽忙的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责罚寂奴之事,若干年来,他常说要责罚她,却一次也没真的罚过她,这次他又是警告,寂奴却在腰间捅了一刀,血顺着蓝衫流淌,她强撑着拔出刀,额头上渗出点点冷汗,她却咬唇一声不吭,疼吗?怎会不痛!只不过是身体痛了,心便不痛了。
她后仰平躺在榻上,眼神空洞地盯着纱帐顶,一动不动地躺着,如同死去了一般,可她不会死,她的命是他给的,她一生的使命便是守着他,可他的一生却不是她的一生。
清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君窈冻的蜷缩成一团,手链、脚链碰触地面,发出清脆且寂寥的声响,链环上的倒刺却擦破了她的脚踝,冷,冻的她一哆嗦,疼,她又不敢动,又冷又疼,她本是经常出入冷宫的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也许是知道没人会救她,她心中竟生出了寒意,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抱起了她,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好温暖,就像“团圆”用毛茸茸的身子在拱她,给她取暖般,她的嘴角缓缓上扬,下意识地往慕容泽的怀里缩了缩,低呢:“冷,好冷。”
慕容泽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抱了君窈一夜,密闭的牢房内,阴暗潮湿,怀里的人却睡的正香。
慕容泽抱君窈抱的胳膊都僵硬了,动一下浑身酸疼,他既不愿意吵醒君窈,又不愿别人触碰她,就那样半跪着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君窈放在早已铺好的被褥上,他本想起身,腿跪的麻木,腿一软险些摔到君窈身上,他的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很暧昧地处在她的上方,抬手轻轻地把她脸上的发丝拢到耳后,盯着那张安静的睡颜,傻笑着起身。
南方雨量充沛,慕容泽离开宗人府径直去了王后宫中,父王一向顺从母后,何况此事本就触及敏感的两国问题,他自然是不会去打扰父王,但王后却对他避而不见,若他硬闯实属下策,说不定会激怒母后,他便退了下去。
王后听闻婢女所言,欣慰一笑,皇室中人,岂会被女儿之情迷了心智。
婢女刚离开不久又慌乱跑了进来:“王后,太子殿下、殿下他跪在大殿前,说······”婢女不敢讲下去。
王后喝道:“说什么?讲!”
婢女小声道:“太子殿下说妻不孝,夫之过,无论太子妃所犯何错,都是他纵容导致,他愿替太子妃受罚。”
哗哗的大雨冲刷着大地,石阶上的青苔也被雨水剥落,更何况是血肉之躯呢?一向温文尔雅、白衣摇曳的慕容泽,一身狼狈地跪在雨里,跪的笔直,心比石坚。
雨水砸在琉璃瓦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纷杂凌乱,听的人神经紧绷,心神不宁,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这场雨来势凶猛,却迟迟不退,反而越下越大。
王后双手紧紧地握着,脸上的怒气已是强撑。
婢女担忧殿下安慰,试探着问:“娘娘,这雨势凶猛,太子爷身子娇贵,只怕这么淋下去身子骨受不了,娘娘向来疼爱太子,若太子做错了事,也是无心之过,娘娘便宽恕了他吧,何必为了一不相干的女子伤了你们母子的情分。”
王后口是心非:“天下女子数不胜数,他偏偏要娶北冥皇帝的妃子为妻,我就是以往太娇惯他,他才如此不知分寸,他若喜欢淋便在雨中淋着,谁都不许送伞给他!我看他能扛到几时?”
婢女不敢再求情,王后不轻易动怒,若是动怒便劝不得。
蓝衫在雨中摇曳,雨水顺着伞檐打湿寂奴的衣衫,她踏雨前来,面无表情地走着,身后滴落的雨滴,如同盛开的一朵朵白莲,转瞬即逝。
她执伞为慕容泽遮雨,立在他身旁,垂眸冷淡启唇:“值的么?”她的声音碎在雨声中,显的有些苍凉。
慕容泽没有抬头,他们相识多年,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知己,可他懂她的,向来都是她愿意让他知道的,那些隐藏的不为人知的,若是让他不悦、对他不利,她这辈子都不会让他知道。
慕容泽笑:“若是将来你爱上一个人,你便会知晓,爱而不得,非疯即魔,可即使是入魔,你也情愿舍身护她,因为这世上若是没了她,即使活着也如同死去。我这样多半已是入魔,心甘情愿地为她入魔。”
“我去宗人府了,她一切安好。”
寂奴轻浅说道,转身离开,既不劝慕容泽离开,也不留下来陪他一起淋着、挨着、受着。
影卫多半是无心的,他们除了杀人,便是在去杀人的路上,刀光剑影、手起刀落间尸体遍地、他们踏着残尸、蹚过血海,从来不手软,却偏偏动了情。
雨纷纷,舞剑者欲断魂,却不显露痕迹。
他在殿前跪着,她在别院陪着。
“若是将来你爱上一个人,你便会知晓,爱而不得,非疯即魔,可即使是入魔,你也情愿舍身护她,因为这世上若是没了她,即使活着也如同死去。我这样多半已是入魔,心甘情愿地为她入魔。”
她怎会不懂,他多半是入了魔,那她多半是疯了,刀光剑影,快如闪电,寂奴剑走偏锋,刀法凌乱,腰间的伤口裂开,shi透的蓝衫在雨中淌落红色的痕迹,如同眼泪,可她却没哭,雨水打shi了她的发髻,她的眼睫,她的眼睛始终冷清淡漠。
雨不知下了多久,慕容泽却没有起身的意思,王后身边的婢女执着伞在殿前着急张望,却不知所措,最终她狠狠心,咬牙转身离开。
慕容泽身子摇摇晃晃,恍惚间猛地扎在地上,倒在雨中不省人事。
王后听闻,打翻了手中的参茶,不等婢女搀扶,冒雨便跑了出去,喊道:“泽儿!”
太医在王后宫中聚集,一番切脉诊断之后,彼此对视点头,却是谁也不敢多言。
南召王也闻讯赶来,却不知具体发生何事,看王后在一旁哭成泪人,他也不便多问,只是安慰安妃别着急。
太医们齐刷刷地跪下,太医院院首哆嗦着讲:“太子殿下只是感染风寒,并无大碍。”
南召王和王后舒了一口气,又闻:“可太子手臂上的伤·······”
南召王急道:“伤如何?”
“太子殿下手臂上的伤,是在与北冥交战时所创,老臣曾想为太子包扎,太子殿下说是被蚊虫所咬不甚在意,可老臣发觉该伤口·······”他看了看左右,语气凝重:“该伤口多日来并未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开始溃烂,倒像是中毒的迹象。”他说完,立即叩首:“臣该死,竟未早日发觉,望大王、王后恕罪。”
南召王通情达理,平声道:“起来吧,这事又非你们的错过,当务之急,快些为太子诊治,若是除了差错,本王绝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