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簌簌飘落,悄无声息地坠下,如同温婉如水的女子连叹息都带着小心翼翼。
君窈习惯性地举起手去拍门,顿了顿又改成了礼貌地轻叩,过了许久却没人应答,那门却突然开了,是君窈昨日躲在暗处瞧见的那位穿着朴素的嬷嬷,嬷嬷扶着门疑惑地看着君窈,浅声问:“姑娘有事?”
君窈仍旧保持着叩门的姿势,半晌才尴尬地放下:“我是新册封的安妃,我······”
君窈话还未说完,嬷嬷便屈膝拜道:“安妃娘娘吉祥。”
君窈迅疾地扶起她,着急解释:“你们怎么动不动就下跪,害的我见了宫人都绕道而行,我来此是借经书的。”
嬷嬷抬头诧异地盯着她,似乎不相信这么年轻的姑娘也喜诵经礼佛。君窈咬唇不好意思道:“我冲撞了太后,太后罚我抄写女德和修身养性的经书。”
嬷嬷出神地瞧着君窈,眼神渐渐变的模糊,这害羞无措的模样像极了淑太妃刚册封那夜,那时太妃还是制衣坊的绣娘,忐忑地坐在香雾袅袅的浴桶中,清澈灵动的眸子堪比清泉皎月,紧张地抓着浴桶边缘,便是这般害羞无措地问:“嬷嬷,静云只是制衣坊的卑贱绣娘,初次侍寝没经验,还望嬷嬷多多教导,切莫惹怒了圣颜,连累了嬷嬷。”
君窈抬头正撞上嬷嬷在偷笑,以为嬷嬷是在笑她粗俗无礼惹怒了太后,桃腮带赤,嗔怒道:“嬷嬷不许嘲笑!”
嬷嬷掩嘴而笑:“好好好,嬷嬷不笑,”她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恍惚道:“这梅园三年不曾来人了,太妃若知有人来看她,定会开心的。”
嬷嬷回身朝梅园走去,君窈随她而行,暗想昨日睿王还来过,这嬷嬷怎能说这梅园三年不曾有人来过,真是好生奇怪!本想开口问她,琢磨了会儿却被梅花小径旁的经桶吸引了过去,梅花翩跹,阳光跳跃,那耀眼的光线若琴弦凌空而落,桃花沉浮像谁的纤纤素手轻轻拨动琴弦,经桶在风中轻轻转动,发出细微低沉的声响,如泣如诉,如同谁在浅唱一曲离歌,柔肠千回百转,却话不出心殇。
梅花树下,落梅成海,茶绿色的长衫轻轻拂过零落的花瓣,那女子俯身轻柔地扫着地上的落花,动作轻的甚至不能称之为扫,她起身轻唤:“苏嬷嬷,取花袋来。”
那声音轻浅温柔,若春风拂过柳叶,又似暖阳拂过眉眼,君窈闻声朝那边看去,一袭茶绿长衫裹着纤细玉体,倾髻由一支梅花斜挽,那娇艳红梅却是映着满头白发,几缕散落的银丝在风中翻飞,那女子抬袖拭额头细汗,回眸清浅地笑着,肤若凝脂,笑若风中翩跹的梅花,清谈雅致。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首,白首偕老意难全,唯有白首表妾心。
君窈心中一惊,如此妙龄美人怎满头白发?
苏嬷嬷从君窈身边走过,笑着取了梅花枝上绣着红梅落雪暗纹的花袋朝着那女子走去:“娘娘,有人来看你了。”
君窈微愣地凝视着淑太妃,暗道好年轻的太妃,容颜清丽、姿态娉婷,款款而行似弱柳扶风,白底红梅暗纹的绶带在风中飞扬,那红梅绣的别致,蝴蝶翩跹相随,竟让人迷了眼,分不清何处是真梅。
“知有伊人来,梅花也盛开。”淑太妃行至君窈面前,含笑打量着她,那笑慈悲而温婉,眼角细纹若隐若现。
淡雅的檀木香袭来,君窈才知这淑太妃已入空门,却是带发修行,心中若有佛,何处不空门?
许是受了淑太妃的影响,君窈这泼皮也收敛了许多,规矩地坐在榻上,端起苏嬷嬷泡的梅花茶,学着淑太妃的样子拨着杯中的梅花,这规矩可不是一日就学会的,到底还是离座屈膝下跪:“给淑太妃请安,祝太妃娘娘舒心长寿。”
舒心长寿?这安倒是请的别致,淑太妃微愣,旋即笑道:“梅园久无人来,不必拘束。”回身吩咐道:“苏嬷嬷,取沉香如意来。”
那沉香如意摆件,可是先皇亲手所雕,苏嬷嬷诧异抬头,淑太妃含笑点了点头,苏嬷嬷便退了出去。
君窈觉的淑太妃和蔼亲切,如同娘亲般,虽然她已不记得娘亲长什么模样,不过她认为她娘亲若是活着定是这个模样,要不然老爹和酒鬼师傅也不会如此深爱娘亲。
君窈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淑太妃:“太妃娘娘,你真美,美的像我娘亲。”
淑太妃闻言轻笑,低头浅啜着梅花茶,那含笑的美眸却渐渐暗淡下去,也不知琛儿如何了。
君窈托着下巴忧愁道“我冲撞了郁太后,郁太后罚我抄写女德和心经,”她四下瞅了瞅,拿手挡在嘴边,低声道:“太后还罚我禁足红鸾殿。”
淑太妃的视线下移,桃粉祥云暗纹对襟裙褂下,那双殷红牡丹纹饰的鞋履不安分地晃动着,君窈晃着足尖满腹愁绪,也不知太后何时解了她的禁足。
这倒是姐姐的脾气,淑太妃浅笑问:“那你是如何出来的?”
提起这个君窈眉毛舒展,得意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旁人家的小姐久居深闺,而她自幼偏爱四处闲逛,宫中本就烦闷,如今太后又把她禁足宫中,她怎会乖乖就范。
“被太后禁足的是那红鸾殿的安妃,可不是我君窈,我把欢雀拖入寝宫,与她互换了衣衫,······君窈调皮地眨了眨眼,双掌合并枕在侧脸:“如今安妃娘娘正在寝宫歇息、不许宫人打扰。”
淑太妃被她的伶牙俐齿逗乐,怪嗔道:“若是被太后知晓,定饶不了你。”本是笑着,话音还未落却突然咳嗽起来,淑太妃取出帕子回身掩嘴咳着,虽是极力忍着,那一抹腥甜还是涌入口中。
君窈欲起身:“太妃娘娘!”
淑太妃斜靠在坐榻上,背对着君窈伸手阻止她靠近,虽有心说些什么,却是无法开口,一旦开口,便是鲜血喷涌。
过了许久,那咳声才渐渐低不可闻,淑太妃用宽袖虚掩着,把绣着梅花暗纹的素绢帕塞入另一只袖中,君窈抬眼忽看到那绢帕上有一片似血殷红,待她仔细去看时,淑太妃已把那帕子收入袖中。她暗道也许是看错了,淑太妃红颜玉润,怎会咳血?
淑太妃复又回身,面色微白,虽勉力笑着,却是一脸疲惫,嘴唇毫无血色。君窈欲开口问些什么,苏嬷嬷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一花纹繁复的紫檀锦盒。
淑太妃接过那锦盒打开,动作极轻的取出里面的镂空沉香如意,满眼深情地摩挲着,那清润的眸中渐渐有了湿意,她却是笑着把如意举向君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