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象私家侦探?”
“不像。”她宽厚一笑,坐到办公桌前,收拾抽屉里的文件。“刚才你还说,她给你说过我们之间的事?”
“恩。”
“我想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我就把莫伊对我说的复述给他。
“她对你说的?
“对!但我觉得里面有疑点。”
“也许她在乎你才这样对你说。要是当初她肯向我隐瞒,我们早就结婚了。莫伊是个很好的女人,对另一半要求不多,你大概也感受到了。我曾经嫌她素淡,要给她买首饰,但她没有接受。她太恬淡了。她应该给你谈过她的梦想——牧羊女——守到羊群过完这辈子就够了。为啥子我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喃?”他掩上窗户,大街上的聒噪声顿被隔绝,然后,走到微波炉前,把饭盒装进一个布口袋。“你要是爱她,抓住现在或是面向未来就好,干嘛去计较过去?”
这个外星人一样的男人认定,我对莫伊旧情复燃。
“莫伊是我的初恋,但不是你想得那样。”
“是吗?”他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过去的真相,但晓得真相的后果可能严重,怕你将来后悔,埋怨我。”
“我不是她老公,谈不上承担后果。”
“你要是他老公我肯定不会说。好嘛,既然你坚持。其实,莫伊没有结过婚,乔乔是我们舞蹈学校另外一个老师的儿子,不是她的。她们两个很谈得来,莫伊也很喜欢他,倒是想过要认他当干儿子。她堕过三次胎,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我们出去逛的时候,她经常盯着淘气的孩子的发笑。我们也不是因为家庭反对分开的,我父母很喜欢她,巴不得她做儿媳妇,还拿出多年的老本资助我们买房。多好的势头,但一切都因为她28岁生日那天晚上对我坦白过去而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他叹了口气,坐进办公椅里,扔给我一枝烟。我又把烟回扔给他,摆手说不抽。他说我真是个好男人。第一口烟雾从鼻孔喷涌而出,就像他寥落的灵魂般飘向了天花板。他弹掉雪白的烟灰,继续说道:
“那天她生日,我们两人去吃韩国烤肉,饭后回她住的地方吹蜡烛切蛋糕,吃完蛋糕后我准备离开,她却意外把我留下来。自交往以来,她从不留我过夜,我也没有违拗过她。这次主动留我,我乐不可支,但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因为我们很早就决定在她二十八岁的时候去民政局办证,我还开玩笑说:这个月升级做老公,明年升级做老爸。但她不是很高兴,低落的敷衍着我。她让我先去洗澡,我洗过后躺在她的床上,紧张而兴奋,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很快,她穿着浴袍进来,我都快窒息了,同第一女朋友都没这样的感觉,连话也吞吞吐的。但莫伊却没有上床,说是经过深思熟虑,想告诉我自己的过去。同她交往那么久,她很少提到过去,我只晓得她有个小学老师的妈妈,工程师的爸爸,中学老师的姐姐,她说都不在成都,也不大管她,但给家人提起我,都觉得很满意,让我们婚后回去见见他们就行。我当时还担心给不起彩礼,遇到这样一个豁达的家庭,也不觉暗自庆幸。不过很快我就晓得,他的家庭其实是片阴霾。”
“莫伊打开电视和影碟机。当她播放一张碟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因为屏幕上涌出了****的内容。我不介意女人看****,但莫伊放这种东西助兴却让我意外,就好象看见和尚搂着大姑娘一样不自在。那时我突然意识到,莫伊对我来说还是个谜。我撇过头去,尴尬的说她口味太重。她却很严肃的对我说让我认真看,因为里面有她。这可是个天大的玩笑。当我直视屏幕时,发现这****拍的象实况转播,只有一个角度,明显是在暗处偷拍的。她把影碟机关掉了,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快死一般。‘到现在才告诉你是我不对’,她声音哽咽,‘我曾想过不告诉你,但纸包不过火,终有一天你会晓得,与其将来抛弃我,不如现在就抽身,免得浪费过多的感情和时间。刚才你看到的男人大我二十多岁,我是她的情妇,准确的说应该是情妇之一。我为他堕过三次胎,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而且,我妈妈也是她的情妇。’她所说的每个字就象粘着刺一般,扎得我浑身上下充满疼痛。这时,她褪去浴袍,把她的胴体呈现给我。这具胴体洁白无瑕,光彩照人,却因为有了她讲述的铺垫而让我无比恶心。我觉得自己受了骗,觉得世界充满邪恶,被她活生生的耍弄一回,忍不住攥紧拳头给了背后的墙壁三拳。痛苦通过血管流向全身,但我没有丝毫的轻松。我对她说:‘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快告诉我。’但是她却回答道:‘都是真的。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详细的告诉你。’但我没要让她继续,我不想再挨刀。谜底如此残酷,谜面可能就是凌迟了。我拒绝听她讲下去,穿衣起身,迅速离去。身后响起她的抽泣。但我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每个步子都踏得冷酷无情,控诉她对我的欺骗。”
这时,一个家长进来接水,同他打招呼。他还没有从讲述中抽出身来,脸上挂着悔恨之色,没有对家长微笑。家长也已看出我们在商量沉重的事情,杯子里接了一半的水就赶紧转身离开。此时的我们,似乎在用一颗心呼吸,这颗心在血淋淋的真相面前倍感窒息。我坠进一片白日梦,回到最初遇到熊绍辉和莫伊的那条夜黑风高的巷子,重又看到他对莫伊的谩骂和殴打。我呼喊着,阻止熊绍辉殴打,但他义正辞严的对我说:难道我说的都是假话吗?竟让我一时语塞。熊绍辉狞笑着,手中扬起了一条荆棘的鞭子,呼啦拉朝她而去,辱骂响彻云宵。那鞭子落到她身上,却疼到我肉里,把我惊厥出一身冷汉。只见魏劲松坐在当前,不解地盯着我。
“你们就这样分手了?”我问道。
“三天过后,我想通了,发现自己依然爱她。恼怒是因为珍惜。既然她肯告诉我,想必是在乎我的。我想在这些事情的背后,她肯定有苦衷,我不相信莫伊肯主动去当人家的情妇,还和自己的妈妈……同她一起这么久,我一点都没从她身上看到情妇的轻佻、浮躁、贪慕虚荣。相反,她是个安静的女子,老想着远离尘嚣。等我想通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她辞了职,搬了家,切断所有的联系方式,竟然不知所踪。很长一段时间,我休假就去赶公交车,希望能够遇到她。后来真的在文殊坊遇到。那天是劳动节。她站在文殊坊牌楼底下等着什么人。我叫她的名字,欢欣地挤到她身边去,告诉她我找了她好久,而且已经想通,希望她同我重新开始。她却摇了摇头对我说:我已经结婚了。先我还以为她在骗我,但很快就有人隔空喊老婆。他老公开着一辆银灰色的奔驰,说不能临停太久,让她快点上车。她道了声再见,头也不回地坐上副驾驶,弃我而去。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他站起来放下百叶窗,办公室顷刻阴郁。他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嘴角处粘着湿茶叶,随后的一抹嘴,那茶叶就被无情的抹去了。
“我要下班了。”他把饭盒提到手中。
“你到现在也没有结婚?”
“还没有。在情感方面我恢复得很满。”他苦笑道,“上回用了七年才遇到莫伊,这回不知要花多少年。”
梁锐还清欠账,就辞去书城的工作回家结婚,落叶归根。他把家具留给了我,却不希望我久住:“老鹰总归要回到天上,老公也总归要回到老婆身边。抽个时间洗个澡,念篇经,好好睡痛觉,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千好万好还是自己的老婆最好。”
“没结过婚的倒当起我这结过婚的老师了。对婚姻理解得最透彻的还是钱钟书这个老头:婚姻就像围城,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
“这老头居心不良。他自己从一而终,却编个歪理邪说让别个出来。”
我送梁锐送去火车北站,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给他,但他却以我没去喝喜酒为由拒绝了。趁他上卫生间的空隙,我还是把红包塞进了他的包里。从火车站出来,我竟有孤家寡人的感觉。这时手机响了,是文婷的电话,她问我离婚协议看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去民政局。我说对协议有意见,让她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