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几乎要发疯了，转身拿起木棍，打开猪圈钻进去，抡起棒子，就朝两只嗥叫不止的猪打去。一边打一边诅咒：“我打死你，你这两只疯猪！还叫？还叫？我还打！”他不记得打了多少棒，两只该死的猪并不理会，还是拼着命的叫。他早就不将这两只猪当作自己喂养的猪了。本来这就不是他喂养大的，只是从他家里出走了半年，不知道怎么长大了的猪。他后来回忆，他是拼了命的打，只要它不再叫，他宁愿将它们投进水塘里淹死，丢进大火里烧死。不过他现在身边既没有水塘，也没有大火，不然要省好多的力气。他记得他的木棍轮流着打在两只猪身上，发出嘭嘭的响声，就像一只猪被杀死后，用一根铁管子杵进猪脚的皮肤里，将猪的全身吹满了气，无论用怎样的东西打在它的身上，不但伤不了它，反而还有更大的弹性，将人的手弹开，震裂。
那两只猪还是只顾着尖叫，并不将周懿祥的棒打当作一回事，似乎与它无关。他打得累了，只好坐下来休息。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叫这两只发疯的猪闭嘴。他因用力过度，加上两只猪的嗥叫就在身边，他头昏脑胀，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他想放一把火把自己的房子烧了，看这两只疯猪还是不是再叫。他想搬起一块大石头将它们砸死，或者借一把猎枪，将枪管塞进它们的嘴里，对准里面开上一枪。他想了许多的办法，觉得每一个办法都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他松了一口气，心里狠狠地想，你们叫吧，叫吧，找死的家伙，我要叫你们有好看的。
他休息够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去实施他的计划。他想他随便找个办法都能置这两只疯猪于死地。但是，他忘记了那三头正地东跳西窜的猪。那是他一盆潲一盆潲喂养大的，包括那两只被咬死的猪。他对这五只猪是有深厚感情的。他不会让剩下的三只猪去死。他无视了那三只猪为什么要这样东跳西窜，他刚刚站起，还没有站稳，就被一只猪扑倒，并且毫不犹豫地在他身上踏过。另外的两只猪也先后踏过。还有一只猪在他身上咬了两口。他早就昏过去了。等到他的老婆赶来，他已经躺在地上。
她以为他已经死了，却又不敢走过去。她只好赶着去找村长周三爷。在这期间，野猪坪村所有听见周懿祥家那两只失而复得的猪的长嗥的家禽家畜，全都疯狂了。家猪们不再是悠闲地在村子里踱着步，像世外桃源里的仙客。它们也都跟着嗥叫，只不过声音没有那两只猪那样嘹亮。它们哼哼着到处乱窜，就好像起了大火，要逃避灾难似的。有的冲进家里，将所有的家具全都撞倒。全村唏里哗啦响成一片。只要碰到人，全都被它们咬伤。所有的家犬就像长了两只翅膀，在村子里飞跑窜跳，甚至于跳到了屋顶上，朝着天上汪汪地乱叫。所有的鸡鸭都疯狂地跳起舞来。它们的舞台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屋顶上，在灶头上，在桌子上，在一切高出地面的物体上。不多的一些牛也在棚里外关不住了，不知怎么就冲破了牛栏，在村子里奔跑。
这些家禽家畜听到猪的嗥叫，就像听到了一个命令，看到了一个无形的魔鬼，这个命令和魔鬼就是要它们全都疯狂，它们不能不疯狂。它们全都无视主人的存在。如果看不见主人也许还要好一些，一旦见了，反而无法镇定，要冲着主人去折腾。猪要去咬，狗要去吠，鸡鸭要去唱歌。人没了办法，纷纷躲进家里，将这些家畜全都赶出大门。人就在家里窝着，不明白这世界究竟怎么了？有什么办法让这些家禽家畜安静下来？有人想到了用猎枪去打，将这些东西全都消灭了，看它们还能去发疯。但是许多人舍不得，毕竟这些畜禽都是居家过日子不可或缺的。为了喂养这些畜禽，人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说毁灭了就毁灭了？与其没有了这些畜禽，还不如把人们全都杀了，不过日子了。
有人找到一个问题的根源，就是那个所谓的抗日英雄冯奇飞，他一次就杀死了五只野猪，而且就在村子里。对于野猪坪村的人来说，祖辈就有明训，野猪是不能杀的。谁杀了野猪，谁就会有灾祸。冯奇飞不是一般的人，野猪不敢找他报复，但是，它们会找到这个村老百姓的头上，现在就是报应了。那个冯奇飞去了哪里？他在野猪坪村闯下了祸就可以甩手不管了吗？应该找他回来。他不是抗日英雄吗？他抗日不是为了救国吗？现在连一个小小的村子都不能救了，还谈什么救国呀？他们让村长周三爷去找。三爷是个神通广大，八面玲珑的人，冯奇飞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一定会找得到。
三爷为家禽家畜的疯狂搞得焦头烂额。他家的畜禽最多，因此他家里也闹得最疯狂。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刚从周彀祥家里回来。他去的时候是带了五、六个人去的，还有三支猎枪。他一个人不敢去，不拿武器也不敢去。如果危及了生命，也就顾不了许多所谓的禁忌。他深知畜禽发疯了是个什么后果。
当时他们去到现场，两只失而复得的猪已经不再狂嗥了，正像一个人似的坐在地上，又像一个大型玩具猪娃，头和身子很大，而两只手和两只脚又小又短，很是滑稽。它俩的嘴里还滴着血，混合着口涎，两只明显比一般家猪要大的眼睛，虽然也是白磁磁的，黑色的瞳仁也不大，但放射着精光，四处逡巡。一般的家猪哪有这样的啊？竟然还坐在地上，像人似的。它究竟是人还是猪呢？
三爷几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它们若无其事地望着他们，像是在问：有事吗？看着这两只猪的样子，几个人不寒而栗。手里拿着的枪不敢抬起来。他们想起野猪成精成怪的传说。这不是传说，已经成了事实，他们现在亲眼看到了。如果真是精怪，它们还怕你的什么枪吗？它们俩这一顿怪叫，叫得全村的畜禽全都发了疯，就是最好的证明。而另外三只家猪还在蹦跳，间或浑身抽搐几下。它们已经精疲力尽了，但是还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它们好像受着什么东西的驱赶，不敢歇下来。看着它们的可怜相，实在叫人难受。被咬死的两只猪脖子下血肉模糊，旁边一滩血。懿祥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被撕烂，遍身的血迹，眼睛闭着，不知是死是活。他的老婆伤心地痛哭着，催着三爷帮他抢回这个男人。
周三爷手一挥，说：“你们赶快去救懿祥，不然慢了就会没命了。”
几个人试探着向前走几步，看见几只猪并没有因为有人前进而改变原来的姿势，知道这些猪已经神志不清，便大胆地走过去，抬走了懿祥的软沓沓的身子，找来村子里一个准医生，大家都叫他周百通的，给他找了几付草药，熬了灌下去，过了几个时辰才醒过来。另外用了一些草药，捣烂了敷在伤处。他醒来后虽然还喊着痛，倒能支撑着。他问老婆：“我的那些猪怎么样了？”老婆说：“全村的猪都是又叫又咬的，找不出一只正常的，又不是我们一家。全靠三爷带人把你救出来，不然命都没有，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呢。”他回忆自己经过的那几幕，知道无可奈何，眼里流下了泪水。
村民们都逼着三爷去找冯奇飞。三爷说冯队长去打日本鬼子了，到哪里去找呢？就是找到了人家又怎么说呢？人家好心好意，冒着危险杀死了五头大野猪，原本是想给野猪一点厉害看看，还可以给村民们解决饥荒，他有什么错呢？这些畜禽发疯即便就是他引起的，也怪不得人家，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村民们说，这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他打鬼子是救老百姓，帮我们解决问题也是救老百姓，他应该来啊，何况他的母亲和未来的岳父母还住在这个村，他有义务来帮忙啊。
大家都说得很有理。三爷说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去十三支队看看，他是不是还在那里。
冯奇飞听三爷说完，心里就明白一定是野猪在搞的鬼，他当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他说：“赶快走。我本来还有别的事要办，也往后推了。”他让三爷走后面，他要骑马走前面。三爷说：“冯队长你越快越好，你走前面，我随后就到。”他得到了冯奇飞的应诺，也就一颗心放下来。冯奇飞跳上他的黑炭头，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野猪坪村。
说也奇怪，黑炭头却不愿意跟他进村。他拍拍它的额头，说：“黑炭头，你怎么这样胆小啦？有我呢，不要害怕。跟我来吧。我不会让你受伤害的。”他说完了，就背着手在前面走。黑炭头迟迟疑疑地跟在后面，似乎没有了先前的雄壮。冯奇飞想，难道这个村歪风邪气这么严重吗？连我的黑炭头都被吓住了？不行，我非得要给这些邪秽的东西一个打击不可。
他一进村，迎面而来的便是满目疮痍，似乎这个村的统治者已经不是人了，而让位给了所有的畜禽。猪、狗、牛、鸡、鸭等都在空旷的地上颠颠狂狂，胡作非为，追着人跑。所有的人都躲着它们。所有的地面都是畜禽的屎尿，真是臭不可闻。
有人看见冯奇飞来了，憔悴的面容放出希望的光，相互转告着。一刻功夫，许多人都开门出来，向着冯奇飞靠拢。他大声地说：“乡亲们受苦了。这些邪秽的东西是不能持久的，我们一定能治服它们。”他们看出这次回来的冯奇飞与往日不一样，因为他的后面跟着一匹黝黑的高头大马，而且还没有笼头。要说是一匹野马，而马背上有垫子，马肚子旁边吊着鞍子，显然是他的坐骑。只是那马勾着脑袋，好象并不雄壮。现在，这个村里真正正常的牲畜也就是这一匹刚刚进村的黑马了。
有人说，冯队长是抗日英雄，先帮我们抗抗这些畜禽的的疯狂吧，不然，我们也会没命的。有人说得更直白，说周懿祥家回来的那两只家猪，是不是野猪派来的？是不是为了报复杀死了那五只大野猪呢？冯奇飞说：“野猪坪的野猪和日本鬼子一样，是欺人太甚。它以为我们害怕它，就可以肆无忌惮。它们就是欠揍。你们不要怕，有我在，野猪就不要想横行霸道。”他又问：“周懿祥家在什么地方？请你们带我上他家去看看。”一些人就向前走，冯奇飞带着马在后面跟着。
他偶尔向四周看看，发现许多家猪向这边移动，偷偷摸摸的，似乎要包围以冯奇飞为中心的这一群人。这些家猪的哼哼声虽然被尽力克制，但也断续地传了过来，被人们发现，表现了极大的惊恐。有人想离开冯奇飞，却又害怕一旦离开了，没有人保护，而受到猪们的围攻，只好勉勉强强地缩在一团，瞻前顾后地向前移动。
走进周懿祥的家。冯奇飞让他的黑炭头留在门外。黑炭头听话地站住，但是抬着它的脑袋四处观望。它一定看到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猪们。它们不知道为什么也要像人一样跟过来，它们难道也喜欢看热闹？还是有别的企图？不过，看着它们那肥嘟嘟的样子，虽然觉得它们十分的反常，因而给人们带来强烈的不安，但也非常可笑。这些人们案板上未来的肉还能干得成什么大事吗？人们还能害怕它造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