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村长说,他要回去了,问胡支队长是不是一起走。胡支队长说他还有事要与冯队长说。村长告辞先走了。家里的人都去了各自的住处,火塘边只剩下冯奇飞 ,胡支队长和他的勤务兵。胡支队长说,他今天见到了冯队长,确实找到了知音。他一直都想着多杀鬼子,而又不知道怎么下手。他是当兵出身。当兵的有一个职业习惯,就是服从命令。现在上级命令不得轻举妄动。理由就是日本人的武器先进,而我们武器不足,不能和鬼子硬拼,只能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如果有人不服从命令,擅自行动,就要军法处理。他也不是怕什么军法,他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军人是必须服从命令的。如果军人不服从命令,还怎么打仗?但是,他又觉得这命令太荒唐。如果说武器不好就不敢打仗,还要组织什么自卫队呢?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县城,还经常下乡找老百姓打闹,征钱征粮,老百姓简直活不下去了,还说什么自卫?他想起他与日本鬼子打的那些仗,死了那么多的兄弟,他就觉得坐立不安,好象那些兄弟们都在看着他。现在,卫挺梓总指挥看起来对抗日的决心很大,早几个月就拉起了这支队伍。听说冯奇飞的杀猪抗敌战斗队敢于杀鬼子,影响很大,就让他来找冯奇飞,想要改编杀猪抗敌战斗队进他的自卫队。他想征求冯奇飞的意见,是不是愿意改编?或者是有别的打算。如果愿意改编,那就没有什么话说。大家都是自卫队的人了,今后就是在一起战斗的兄弟。如果不愿意,他也脱离了自卫队,跟着冯奇飞拉个队伍,专门与鬼子干,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窝囊了。
冯奇飞捧着脑袋想了想,说现在的国军正规部队已经转移,这里只有自卫队还打着抗日的旗号。不管怎么样,应该可以与日本人对峙。卫总指挥曾经在国军里当过将军,有一定的号召力,所以很短的时间就有数千人参加。如果我们另外拉一支部队,当然可以,但一时半会达不到一定的规模。再说,卫总指挥手下像你这样有作战经验和指挥经验的旧军人还有不少。我们不能浪费这样一笔资源。我的想法,从消灭日本鬼子的大目标出发,还是答应自卫队的改编,接受自卫队的领导。自卫队暂时不出战,认为现在还没有力量抗衡日本人,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最终还是要打日本人的。难得胡支队长对我的信任,我们杀猪抗敌战斗队改编进你那个第十三支队吧。但是我有两个要求,一是保留原来的名号,不要取消,在接受支队统一领导的前提下,有独立活动的权力。因为这个战斗队毕竟在日本鬼子中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如果取消了,等于给日本鬼子解除了一定的压力。我认为,给日本鬼子的压力越大越好,当民众都起来,他们走投无路时,在中国就呆不住了。二是我还担任我那个战斗队的队长,配合支队的工作,但不担任别的职务,特别是不担任支队的职务。
胡支队长同意冯队长的的第一个意见,但是不同意另一个意见。他认为冯队长是全县远近有名的抗日英雄,如果愿意改编进十三支队,这个支队长绝对应该由冯队长来担任。即便他胡猛曾经在国军里打过日本鬼子,也没有冯队长杀鬼子的成绩,更没有他的影响。如果冯队长是支队长,就能在民众中造成更大的影响,发挥的作用也就更大。冯队长说,就算他这一次在民众中有一定的影响,但是他没有在军队中干过,没有带部队的经验。再说,他的性格喜欢独往独来,不适合当官指挥别人,还是请胡支队长理解。他说得很恳切。为了能够与冯队长在一起杀鬼子,胡支队长也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胡支队长很高兴冯队长能够给他这个面子,杀猪抗敌战斗队能够并入他所在的十三支队,要求冯队长能够与他在非正规的情况下,互相喊名字,以兄弟相待。
一通生庚年月,胡猛大冯奇飞三岁。胡猛笑着说:“老弟不要在意,出生年月由不得自己,我是兄,你是弟了,你不会见怪吧?”
“哪里,能够与胡兄结为兄弟,是我的荣幸。我们也不搞什么形式,就这样吧。”
胡猛说:“卫总指挥还说了,如果你们愿意进自卫队,就请冯弟和我一起去总部走一趟,见见卫总指挥。我们是不是明天就去呢?有你加入,让我们自卫队大家都高兴高兴。”
冯奇飞答应了。不过,冯奇飞担心卫总指挥不同意杀猪抗敌战斗队的独立性,“他要是真不同意,胡兄你就要理解,我就不参加了。”
“好,冯弟说得好。这是为了有利于抗日,卫总指挥应该会同意。万一他不同意,那个支队长我也不干了,我一个人加入你的战斗队。”
冯奇飞附在胡猛的耳朵边,悄悄地说了一气。胡猛不断地点头,脸上露出笑容,说:“这是个好主意,逼他抗日。”胡猛说他真不愿意走了,想与冯弟聊个通宵。但是他不好一个晚上不回支队,他还管着三百来人呢。冯奇飞送胡猛和他的勤务兵走了很远,目送他们俩骑上马,两匹马跑进了黑暗中才回来。
冯奇飞躺在床上,觉得山里出奇的安静。村长说了,现在也不再有人在野外的窝棚里值班防野猪。地里已经没有可以让野猪糟蹋的东西。他想,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呢?两个月前,他刚来野猪坪时,庄稼的损坏还不是特别严重,如果那时候就惩治那些野猪,也不至于地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他当时急于要看父亲,以为这个地方之所以叫做野猪坪,从来就是野猪很多才得名的,也不是今年,更不是这一段时间,也就不太放在心上,还以为这山里的野猪有意思,竟然可以不怕人,竟然可以将庄稼全部糟蹋,不让种庄稼的人得好处,好像人是它的死对头。
人什么地方得罪了它?让它过不去?相反,倒是野猪在找人的茬,要置人于死地。说实话,这个地方的人对野猪还真是够好的了,只要不让人过不去,他们不敢打它,即便损坏了人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也只是派人轮流去守着,用铜锣去轰走它。认为它是野兽,不懂事,人不能与野兽一个样。如果说野兽是不懂事的畜生,它为什么就不怕人呢?世界上没有听说哪一种动物是不怕人的。虽然有的动物看起来很凶恶,也很有力量,也许在个体上,人是斗不过,但是,人稍微动动脑子,就可以治服它。不少凶禽猛兽被人赶杀得日见稀少,就是人战胜所有动物的证明。因此动物怕人,是所有动物的天性。如果真有不怕人的野兽,这种野兽注定是要被人消灭的。那么是不是野猪是个例外呢?如果野猪是个例外,野猪就是个非常危险的动物了。首先,它如果真不怕人,说明它的力量很强大,可以战胜人。但是,迄今为此的人类历史上,还没有野猪战胜人类的纪录。难道野猪坪这个地方的野猪要创造这样一个新纪录吗?野猪坪的野猪除了自认为比人有力量,另一个更为重要的条件,就是要比人有智慧,至少不会比人差。它要懂得人性,人能做出来的东西,它也要做得出来。但是,这也是一个创纪录的事,不知野猪坪这样地方的野猪,是不是真有这个能耐。如果它真有这个本领,人的生存就真的很危险了。不过,是这个地方的野猪强大,还是人强大,还没有真正比拼过。这个地方的人只想和平地生存下去,不想惹事生非,只要能生活得下去,就是吃一点亏也算了。他们辛辛苦苦地脸朝黄土背朝天,相信靠自己的汗水才能让自己生活得好,从来没有想到侵占野猪的劳动成果。他们也没有发现它有什么劳动成果。它不劳动也没关系,它可以去吃野果树根,动物相残,不关人类的事。如果它真有人的灵性,可以像人一样的做出人一样的工作,人是可以手把手地传授人的文明和技艺,让它也过上人的幸福生活,而不再是野猪。也许放在很多年前,是有过这样的事,人使野猪过上了人的生活,它不再被叫作野猪,它也不愿意被叫作野猪,而是被叫作人了。在野猪这一类的野兽中,就再也没有了那一批野猪。难道野猪坪的这些野猪也想模仿它的一部分祖先,让它也变成人么?如果真有这样美好的可能,野猪坪这个地方的人是一定非常欢迎的。大家和平相处,不再像现在这样受野猪的侵袭,又何乐而不为呢?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野猪坪的野猪有向善的愿望。与其这些庄稼被这些野猪毫无道理地破坏,不但人没有吃的,就是对于野猪自己也不会有丝毫的好处,还不如这些野猪与人商量,要求人给它一些施舍,这个地方的人也是会答应的。因为他们的性格就是不喜欢争斗,不喜欢杀戮。但是,这地方的野猪表露过这样的意愿吗?它能说得出人话吗?
冯奇飞想得睡不着觉。他将自己分作两半,一半代表野猪坪的野猪,一边代表野猪坪的人,他对它提出问题,它也试着回答,却总也不能让他释然,更不能让他明白。他想,人怎么能懂得兽的心理?即便和野猪面对面,也好象各自在不同的世界,人有人的处世之道,兽有兽的混世之理。不过,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是可以互通的,即使是不同类型的事物,它的本质都是可以掌握的。人之所以是人,就是人能够掌握各种不同的事物的规律,从而利用它为人类服务。野猪也是世界上的一个事物,它也有它的规律性和特点。在它的规律和特点里,还没有发现脱离了野兽本质的东西。但是,野猪坪村的野猪似乎有很大的特别,它既有兽性的,也有变异的。变异的是什么呢?有类似于人的,也有不类似于人的。******也是有相通的地方,归根结底,人还是人,兽还是兽。人应该克制兽的东西,发扬人的东西。兽却不一样,它也许要克制兽的东西,模仿人的东西。它模仿的是人的兽性方面的东西,真正的人的东西它是模仿不过来的。于是卑劣的人的东西与非人的兽的东西结合,就有了叫人看不懂的地方。村长说,野猪坪的野猪今年比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好像成了精,成了怪,大概就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
冯奇飞的自制力是很强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让别的思想干扰自己的情绪。但是今晚上却有点异常,很难让自己入睡。不能入睡就起来,盘腿打坐。很快,他就进入了忘我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