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家人都不知道他秘密地练武功许多年,凭他现在的本领,这样来来往往地背两个没有多少重量的人,应该没有大的问题。但是他不好让母亲着急,也不好让江冬琳一家人心里不安。转念一想,走的时候倒是扶着父亲下了地洞的,吃的东西也安排得很妥当了,让他在地洞里坚持三、五天也不会有问题。这时候县城里大疏散,逃难的人就像洪水一样朝城外涌。只有出城的,没有进城的。政府派出一些人到处宣传,说日本鬼子今天下午就要进城,飞机就要来轰炸,大家能走的都要走,不能走的也要进地洞暂时躲避。如果既不走,又不进洞,被进城的鬼子发现,够得着的,就用刺刀捅死,够不着的,一枪一个,弹无虚发。全城的老百姓人心惶惶,乱成一窝蚂蚁,许多人走在逃难的路上,面如土色,神情麻木,脚手哆嗦,就像一群被豺狼虎豹驱赶着的羊群,生怕走慢了一步,落入虎狼之口。冯奇飞要是这时候折转回去,就像一根被洪流冲击的小树枝,只有让洪流冲走的份,哪里还能逆洪流而上的可能!在出城的洪流面前,也极难走动一步。他犹豫了一阵,终于决定放弃自己的打算。
冯奇飞没有见过所谓的日本鬼子,但是他并不害怕。鬼子虽然被人们传说得很可怕,但他们也是人,只不过是日本人而已。要不是他必须对母亲,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妹,以及江冬琳一家负责,他真不想离开县城的家。他想陪着衰弱的父亲。他还要看看那些传说中的日本鬼子是个什么样,是不是像封神演义里的哪吒,有三头六臂。不过,陪着家人和江冬琳一家去周宇方住的大山里,也是一种快乐。周宇方家他只去过一次,急匆匆的,只住了一个晚上就回来了。周宇方倒是常来县城找冯奇飞,也常在冯奇飞家留宿。两人避开家人,找一处偏僻的地方练功。练完功,住在一铺床上,还要天上地上聊到深更半夜。说得最多的,对冯奇飞印象最深的,似乎就是周宇方常说的大山里的别一样有趣的生活。大山里的生活是冯奇飞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冯奇飞家祖祖辈辈生活在县城,一直没有离开,他渴望能有机会去周宇方家所住的大山里生活一段时间,但总没有找到机会。现在,机会终于等来了。他没有想到逃难的痛苦,只想到大山里的快乐。他现在带着一群人去山里,虽然是逃难,却没有像一般人想像的那么艰难。他想着这一次终于可以在周宇方的山里多住些日子了,哪怕是住到日本鬼子滚蛋的那一天也行。但是,由于父亲被落在家里,而给他带来无穷的烦恼,那么这一次的快乐之旅,也就被意料不到的烦恼冲涮得一干二净。
周宇方很是理解冯奇飞,但也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帮忙的只是为冯奇飞找一处这山里最高的一个地方,让他能够远眺县城,解除对父亲的担忧。但是,他觉得这也仅仅是一种自我心理安慰罢了,在这个远离县城的地方,无论地势怎样的高,也是无法看清在县城发生的事情的。何况县城那么大,冯奇飞河街上的那个家是那样的小,无论冯奇飞有多么大的本事,他也是无法看清他的父亲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是真心为自己的朋友着想,凭着对这座虽然广大高峻却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样的条件,他想尽力提供一个最佳的远眺的地点。
他说:“这座山人能够上去的地方,就是这里,不过人不能够上去的地方,还有个叫登天门的山峰,离这里不太远。我说了也是没有用的。如果能爬到那上面去,一定会比我们现在的地方要看得清。”
周宇方的母亲周妈妈说:“宇方你就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了。你对他说登天门那个山峰,那是人去的吗?据我所知,那上面从来就没有人能够上去。就是采药的老手也没有人敢上。你不要害了冯奇飞。”
冯奇飞的母亲冯妈妈赶忙插进来,对儿子摇手,说:“好崽听话,你不要让娘为你操心。危险的事你不要去做。我常常对你说的。你不要把娘急死了。你周妈妈说得对,那是个危险的地方,你不要去。你去了有什么用呢?你能看得见县城又有什么用呢?你能够隔着几十里路接出你父亲来吗?”
冯奇飞赶忙对娘说:“妈,您不要操儿子的心,我会听您的话。你就放心吧!”
他向周宇方使了个眼色,来到他们俩住的房间,说:“周宇方,你要知道,我娘是个胆小的人,今后有什么话不要在她面前说。哦,你说的那个登天门,明天你一定要带我去。只是我们俩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了,好不好?”
周宇方面有难色,说:“我不该说那个地方的。那是个人上不去的地方,我们就别去了吧,好吗?”
“真的就没有人上去过吗?你这个猎人的后代,又是一个优秀的猎手,还与我一样练功,难道也没有上去过吗?”
“没有。我也没有想过要上那个地方去,太危险了,也没有什么必要。”
“对你没必要,对我就有必要了。明天你就别上去了,我一个人上去。你只要带我到那个地方就行了。”
“嘿嘿,我知道你有轻功。说实话,我的轻功没有练得你那么好。但有轻功也是难得上去的。你不可能从山上窜到峰顶,跳到上百米高的地方去吧。听我劝,别去了。明天我带你们在这山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好吧。不过,你总要带我去登天门那个地方看看。上不去我自然不会上。”
“冯奇飞,我太知道你的拗脾气了。你妈说你父亲拗,我估计你比你父亲还要拗。反正我从来就拗不过你,就听你的吧。”
门外跳进了丫姑,后面站着江冬琳。丫姑在哥哥的背上击一掌,嘻皮笑脸地说:“哈哈,两个哥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呀。你们要上登天门,如果打算避开我们俩,我就去告密,管保你们的阴谋诡计不能得逞。哼!”
江冬琳抿着嘴笑。她和丫姑从来没有见过面,这见面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像成了分不开的好朋友了。哥哥吆喝:
“不懂事的丫头片子,不要到这里来捣乱好不好。”
“你才是丫头片子哩,我可是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哼,你不要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有什么本事,拿出来,和我姑娘比一比!比枪法,比刀法,比轻功,比登山跑步,我哪一样也不会输给你。不信我们就当着大家的面来比一比。”
“还巾帼英雄呢,在哪里捡到的漂亮词语,酸溜溜的!你给我滚一边去。”他摆起了哥哥的架子。
“好,好,我滚,我就滚到我娘那里去,还有冯妈妈。我要告诉她们,你们要搞什么阴谋活动了。让她们来管你们。”说着就要离开。哥哥一把抓住妹妹,说:
“我的姑奶奶,我算怕了你了。你就是个跟屁虫,明天你要去,你就悄悄地跟着去,不要让别的人知道了就行。”
“那还差不多。不要说我没有告诉你们,要去不是我一个,还有我的琳姐,我们要一起去的。我们谁也离不开谁的。”
丫姑这样说,江冬琳还是笑,只是不住的点头。冯奇飞觉得他的好朋友的妹妹实在很有意思,也讨人喜欢。不过,他更愿意江冬琳能跟着一道去。有她在身边,不管做什么都浑身来劲。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女孩了。
他和她住在县城的同一条河街,也就是沿湘江河的那一条街。
那一条河街很长,县城从东北到西南,沿河而建。这一条沿河的城墙有多长,这一条街就有多长,慢慢地还要超过城墙。这一条长街又分为上、中、下,他与江冬琳住在中河街。他的家在中河街的中间部位,而她的家却是在这条街与上河街毗邻的城门边。那个城门叫驿马门,是古时候南来北往进出县城的大道,湘江则是自然形成的县城的护城河。严格地说,那条长长的河街其实不算是县城的一条街,而属于城外的区域。估计古时候修筑城墙时,这沿河的一条长街一定没有规划在内,也没有人想到要在这里建房。一定就是荒芜的河岸。因为修筑城墙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县城的安全,防御强寇入侵,人们都挤进了城内,谁还敢冒着生命危险住在城外?后来大约城墙慢慢失去了御敌的实际作用,而一些人自觉穷命不值钱,看中了城边的这个地方是做小手艺小买卖的风水宝地,于是这条河街就形成了。所谓上河街和中河街,只是中间隔着从驿马门通过的一条大道,这条大道出了城门,与窄窄的河街相交,再往前就是下到河岸的石砌码头。江冬琳家房子的一边就是码头。如果说河街所有的房子的大门口都面向大街,算是一个铺面,那么江冬琳家的房子便有两个铺面,面向大街的一面是理所当然的铺面,而侧面临着河边码头的一边也是一个铺面;如果整条河街都有买卖的人流,那么从码头边上岸下岸的人流则更多。她家便因势利导开了一个酒店。那么这个酒店的好生意便可想而知了。
冯奇飞从知事的时候起,就喜欢在酒店门口玩耍。他喜欢酒店门口车水马龙的热闹,还有酒店飘出来的香气。不过这一切对幼年时候的他来说并不是特别的有吸引力,最大的吸引力来自于江冬琳。他喜欢江冬琳更甚于人群的热闹和酒气的飘香。小时候的江冬琳乖巧、漂亮、温顺,在一条街的孩子群中,她也独独的喜欢冯奇飞。他俩时常玩在一起。每天,他都要去酒店会一会江冬琳,哪怕这一天别的地方有多么好玩,他也要丢下,与她见一见面,就像真正的情侣。不过那时他俩都不知道情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们的感情比真正的情侣还要纯洁,还要密不可分。孩子们不懂事,争吵打骂是常有的事,他们俩却从来没有过。小时候的冯奇飞瘦弱无力,却以大男子的气魄保护江冬琳,只要江冬琳在别的孩子面前受了委屈,他一定毫不犹豫地与人大打出手。那时候他没有开始练武功,与人打架有输有赢,但是他不害怕,受了伤也不作声。他们的父母都知道他俩特别要好,两家都互相开过玩笑,要让他们长大了成为夫妻。他们也知道夫妻是最要好的关系,也就认为他们就是一对夫妻。别人见他们玩在一起,一对很让人喜欢的男孩女孩,便逗他们,问他:“冯奇飞,江冬琳是你什么人呀?”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她是我老婆”。转而问她:“江冬琳,冯奇飞是你什么人呢?”她看看他,笑了,说:“他刚才说了,我是他老婆,他就是我男人。你还要问什么呢?”说完,俩孩子都笑起来,手牵手地跑开了。稍微长大了一点,知道那是一种害羞的话,便不再说,但心里还是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