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对鬼子来说就是一场馋涎欲滴的盛宴,他们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令他们陶醉的好东西了,他们不打算一下子就塞进嘴里,他们要好好地调整他们的精神,首先好好地陶醉他们的心理。就像猫儿抓住一只老鼠,本可以一口就能吃掉的,可它偏偏要忍住不吃,先放了,让老鼠惊慌地逃走,再在后面追赶,享受那种残忍的乐趣。
这一跑一追的两起人上演的喜剧,竟然引起东城门的陈丑鬼和龙野鬼两个假鬼子的哈哈大笑,也引起城墙上面两个警戒的真鬼子的哈哈大笑。进出城门的几个老百姓不敢站着看,更没有人敢出面制止。他们看见出现混乱,赶紧溜走了。逃走的女孩看看两个日本兵要追上来,而自己气喘吁吁,双脚发抖,已没有力气和胆量再跑,像一只没处可去的兔子,哪怕前面是一堵坚硬的墙壁也要撞过去。她跑到一户敞开大门的房子前,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没命地钻进去。那两个鬼子站在门口,笑得更陶醉,然后一前一后地跟进去。三个人进去后,那条大门竟然还是敞开的,尔后里面发出更为响亮的呼喊声。
突然,周宇方转过身,沿着一路关闭着的铺门,迅速跑过去,然后像一只大猫钻进了那间敞开的房子。冯奇飞赶紧跟过去,蹲在门口朝里面观察,同时也不断地看看大街上的前后两头是不是有别的鬼子跟过来了。事实上大街的两头没有任何动静。大约城头上的两个真鬼子和城门口的两个假鬼子是极讲“人道”的,每遇到这样的情况,是没人去破坏他们的好事的。冯奇飞看见跟进去的周宇方轻手轻脚的向前走,而那只闪亮的小斧头已经捏在了手里。他不知道他能不能一个人对付得了两个鬼子,但是他又不能也跟着进去。他必须防着门外出现的突然情况。他已经制止了那两个女孩的行动,她们仍然呆在原来的地方。丫姑没有凭着她的性子跟上来,大约她也想到了身边的琳姐的安全。她必须保护琳姐。
房子里的光线比较暗,但冯奇飞却清楚地看见周宇方躲在一个角落里,似乎在惊慌地四处张望。冯奇飞知道他有点害怕了,便向他做着手势,意思是不要担心,门口有他守着呢。又做着手势,叫他不要慌乱,坚决将两个鬼子干掉!
周宇方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似乎镇定了许多。两个鬼子放下了他们他们手里的枪,就好像那支肩上的枪是个麻烦,是个累赘,是对他们的快乐的干扰。在花姑娘面前带枪是没有绅士精神的,他们必须要表示文明人的气质,得到那个女孩的亲热和好感。冯奇飞看到这一点,一颗心终于放下来,这样周宇方就没有麻烦了。两个鬼子张开自己的两只手,就像张开的两扇大鹏鸟的翅膀,要拦住前面那只四处乱窜的美丽的天鹅。鬼子这时候真像醉得差一点就要倒下去的样子,嘴里已经讲不清句子了,只是发出简单的欢笑声和“嗬。嗬”的感叹词。
就在他们抓住女孩,三个人拢成一团的时候,隐藏在角落里的周宇方一下子跳出来,那只小小的斧头像雄鸡啄米一样,斧背在两个鬼子的后脑以飞快的速度连续用力敲击。被击中的两个鬼子像两扇门板一样,闷声不响地倒下去。很可能他们并没有死。大约周宇方也不想置他们于死地。他只想救出这个女孩。女孩呆立着,看见两个鬼子瘫倒在地上,又看看拿着斧头的周宇方,眼睛一闭,整个人就软下去了。周宇方赶紧扶住。冯奇飞看见周宇方面有难色。冯奇飞急了,压低了嗓音朝里喊:“快,背上她,赶快出来呀!”这一句喊提醒了周宇方,大约也鼓励了他。他弯下腰,抓住女孩的一双手搭在自己肩上,背上就走。一下子来到门口。
冯奇飞说:“不要急,跟我来。”他几步就纵到那个小小的河口码头边,看看城墙上警戒的鬼子们并没有朝着他们的方向,赶紧对周宇方招手。周宇方背着女孩顺利地跑过来。丫姑和江冬琳也跟在周宇方身边,一道下到河沿。
一眼望去,河沿看不见一个人,就是河里的渔船也没看到一只,只有浩荡的河风吹过,扬起满河层层细白的浪花,轻拂在人的脸颊上,润泽而清凉。周宇方将背上的女孩放在茅草地上,长长地出一口气,说:“我今天杀人了。”
丫姑说:“我哥哥真勇敢,英雄救美啊!”
冯奇飞笑了笑,说:“宇方比我们先进,我们还都没有杀过日本鬼子这样的坏东西。不过,以后遇到了这样的事,不要太激动,要与我们大家打个招呼,不然配合不好,会出大事的。”
周宇方点点头。说:“我当时头脑发热,考虑不周。我一进到那间房子,一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干了。今天要是没有奇飞在门口给我勇气,给我提醒,我根本干不成这样的一件大事。”
江冬琳说:“真是一件大好事,救了一个这样好的女孩。”她边说,边用手去摸那女孩的周正的脸庞。
丫姑看看前面的湘江,又看看河沿上一溜长长的吊脚楼,说:“住在河边上的人真舒服。你们两家都住在这上面的街上吗?”
江冬琳带着骄傲的口气说:“是呀。你没有来过,你哥哥经常来奇飞家里住,是不是舒服,你问你哥哥就知道了。”
冯奇飞嘘了一下,说:“不要说话,谁知道现在这河沿下还隐藏着什么人?”仍然是冯奇飞打头,一队人小心地前行。
冯奇飞对这一条河沿自然要比江冬琳熟悉得多,不说他小时候与小伙伴们常在这里玩耍,开始练功后,他也常选择这一条长长的河沿作为他隐蔽的练功点。这河沿下轻易不会有人下来,清晨或晚上更不会有人了。许多人害怕黑夜会在这荒草里潜伏着什么人,也许有盗贼,也许有逃犯,也许有说不清的一些怪东西。正常的人们只在上面活动。这就给冯奇飞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他从自己的吊脚楼下去,那时候,或者家人还没有起床,或者早就睡下了。他下到吊脚楼下就进入了自己的自由世界。他在黑色的夜幕下练习他想练的功。他常在一条长长的吊脚楼下训练轻功夜行。他练速度,练视力,练高飞低纵。时间长了,他几乎成了火眼金睛,看得清哪一种草叫什么名字,哪一种花开在什么地方,那一户的吊脚楼下是什么特点,对应着的街面上是个什么样子。因为他不仅仅是在楼下,也飞纵到街上去,还高飞到对面的城墙上。
他很小的时候也与一般人一样,害怕晚上的吊脚楼下,认为那里隐藏着许多不可知的危险,事实上后来对他来说是个十分安全的处所。而对别人来说,却更增加了一分害怕。那吊脚楼下确实并不平静,冯奇飞会常看见一些人在鬼鬼祟祟地潜伏,但是,他不害怕他们,只要他们不来影响他,他就不去管他们。相反,潜伏着的人们却害怕他,一发现他的身影,就没命地逃跑。他从不出于好奇去追赶他们。他心里发笑,认为这一定就是小毛贼,这样的胆子,还做什么贼啊。
许多年过来了,这一条吊脚楼的房子很少有人失盗。他无意中成了这一带的保护神。但是,他深夜练功并不是没人发现,有起夜的人偶然瞥见一条黑影从城墙上飞下来,或者从河沿上飞上去,一下子就没影了,便赶紧缩进屋里,关紧大门,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看见的人便忍不住出来传说,说是看到了侠客。这侠客早就没有了,怎么现在又出现了?这么些年河街这一带过得很平静,一定与这侠客的出现有关系。河街住的大都是劳动者,每天劳作辛苦,还是赚不了多少钱,常为生活发愁,于是有人就寄希望于仁义的侠客,能帮助他度过难关。但希望是希望,现实还是现实,没有人凭空得到什么侠客的惠赠。也有人从相反的一面去想,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人,也许真是侠,但是谁也不能担保是义侠还是盗侠?他是在做好事,还是在干坏事?做好事的侠让有些好人得到了好处,得到好处的人自然不会声张。做坏事的侠让有些坏人倒了霉,这些倒了霉的人也不会轻易出来说。现在这社会,什么样的人没有呀?倒不如小心些,不要去惹祸,平平安安能过得下去就算了。这种说法成了主流。因为想好事的不一定能有,而坏事也许不知不觉就来到身边,还是实在一点的好。于是,一般的人夜晚就早早地睡下,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管装作不知道。这样,对冯奇飞客观上倒是帮了一个忙,他可以安心的练他的功,而不要担心别人的干扰。
他离开了县城两天,两天里县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具体变化,他无法在河沿的行走中了解清楚,但是,这一条河街发生了什么,他走一路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的家与冬琳的家前天离开县城的时候,飞机来了一番大轰炸,河街的不少房子跟着糟殃。在此之前,河街的房子被炸的很少,因为这里基本上就算是县城的贫民窟。这一次在沿河这一截,就在东城门往南的一百多米远的地方,炸塌了城墙一个大缺口。大约是为了协助日军的地面进攻。
实际上,抵抗军并没有在城内抵抗,而是将军队阻击在距城十多公里远的地方。抵抗军抵抗不住日军猛烈的炮火,大部队早就撤退,留下小股力量断后。当日军冲破阻击进城后,基本上没有遇到抵抗。但是,之前日军还是派飞机进行了战略上的轰炸。他们以为这样的轰炸可以为其扫清前进路上的障碍。炸塌的这一截大缺口,为他们自己进城后带来了一个大麻烦,他们不得不派出一支小队守住这个地方,如果没有这个缺口,这一支小队就节省了。同时,也给冯奇飞他们的通过设置了阻力。现在,守在这里的有三个鬼子,每天要分几个班轮流着来,不会留下空档。对鬼子来说,这个缺口比城门还要难以守卫。城门可关可开,门口也不大,便于控制。而这个缺口有两个城门大。鬼子的守卫也就特别警惕。由于城墙对面的房子也被炸塌,没有了障碍,鬼子通过这个大缺口,一眼就可以看到河边。因此守住了缺口,也就斩断了从河街以及河沿通过的道路。他们被卡在了缺口的一头过不去,只好伏在土石堆下,不敢随便过去。
冯奇飞家的房子就在前面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如果城墙的缺口再过去一点,他们就能顺利前进到他的房子的吊脚楼的下面。冯奇飞心急如焚,他想立刻冲过去,只要一眨眼的功夫,日本兵是根本来不及取枪瞄准的,但是,日本兵会冲下来,带来一股力量,他们几个人便都会暴露。他们很可能会当即开枪,也可能被他们抓住。他们一路上看见日本兵抓住的一些老百姓,成了他们的挑夫。他们也可能成为他们的挑夫。他们如果真成了日军的挑夫,会被押送到什么地方去呢?别的不说,冬琳能忍受得住吗?丫姑还是一个女人装束,日本人发现了一个花姑娘,是不会轻易放过的。还有刚刚救出来的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