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这次他去县城,虽然因为有危险,他不希望他们与他一道去,但是他们也并没有坚持,甚至表现平淡,好像这事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丫姑是最喜欢纠缠人的,他明白她总是想跟着他在一起,这一次如此重大的事,却没有听她作声过。她是害怕危险吗?以她的性格,她是不把危险当作一回事的奇女子。昨天上那么高峻的登天门,她敢于设想,也敢于第一个上去。而之前,她从来没有上去过。他们没有强烈要求跟他去县城,正是他的所愿。他有点不解的,他们这一次怎么如此的冷静呢?
还有冬琳,竟然将那么美丽的一头长发都剪掉了,乍一看,完全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男孩。如果只是为了安全,那就大可不必了,难道他还保护不了他的心爱的女孩吗?而且这么大的一件事,说剪掉就剪掉,根本不与他招呼一声,这使他有点气恼。他俩虽然还不是夫妻,但是,她是知道他喜欢她的长发的。他不止一次地赞扬她的长辫子,说一个美女最首要的一个条件就是要像她一样,有一头美丽的长发。无论扎起辫子还是盘起发髻,都是那么性感和富有韵味。她经常用她的长发编成辫子,有时候也盘在头顶,变出几个花样,真是别有一番风味,还偏着脑袋,调皮地问他好看吗?她昨天剪掉长发,好像那长发就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他想她剪掉长发一定有她的难处,是她的无奈。那么好的长发,她难道就舍得吗?因此他不能说她什么,还急中生智,对着丫姑还打趣了冬琳一番。
不知不觉,他来到下山的垭口,远远地望见路边的石头上坐着三个人,都戴着破旧的斗笠,垂着头。冯奇飞一路上看到的山民基本上都是戴着斗笠的。戴斗笠有个好处,晴天可以遮太阳,雨天不让雨淋着,太冷的天,有保暖的作用,太热的天,还比较凉快。如果在平时,是有不少的人在土地里干活,但现在日本人打进来了,好像日本人都是会妖法似的,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干活。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不敢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会妖法的日本人就会吃掉他们。日本人刚刚打进县城,大部队就擦城而过,要赶到前方去打更大的仗,侵占更多的地方。他们还无暇进到山里来,但是山里也震动了。冯奇飞没有看见过有人像这三个人一样这么悠闲的。他们莫不是什么探子,或是特务?看形态有点熟悉。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周宇方和江冬琳,还有丫姑三个人?
他们怎么会坐在这里?他们不是和那些老人们一起送他到的槽门口吗?怎么会早早地到了他的前头?他以为他看错了。但是,他的锐利的眼睛不会欺骗他。他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他们一定是走的小路捷径,节省了时间,到了他的前面。一刹时,他对他们之所以表示平淡的态度昭然若揭:他们如果要正儿八经地跟他出来,他一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来个后发制人,造成既成事实,他也就没说的了。
他心里一阵欢喜,还有说不尽的感动。他不让他们来,是他不愿意让他们为他看父亲而冒生命的风险。但是,既然他们来了,他当然也没什么说的了,甚至于在心里还暗暗表示,以他的本事,他决不会让他们有什么危险。说心里话,他一个人进城,比一群人进城要麻烦少。如果怕麻烦,还不如他一个人进城,即便他们这时候来了,他也一定要逼迫他们回去的。但是,他以一个年青人喜欢热闹的本性,再加上他自以为本事了得,他宁愿麻烦也要和他们在一起。他不是自己害怕而要依靠大家的力量,他是为了大家高兴而不怕麻烦。他们对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他也要对他们开一个小玩笑。
他估计他们还没有看见他,他急忙朝离开大路,隐入山坡,利用茅草树枝的掩护,迅疾地接近垭口,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他们身边,大喝一声:“都给我站起来,你们这帮汉奸特务!”
话音未落,周宇方往起一站,双手就箍住了他的腰,另外两个人一人抓住一只手,往后一剪,脚下使劲,企图绊倒他。谁知他来了一个大鹏展翅,轻轻松松脱身出来,站在他们面前哈哈大笑,说:“没想到你们的警觉性还蛮高的呀!”
丫姑说:“早就发现你偷偷摸摸地要算计我们。如果你真是汉奸,你今天就没有好果子吃了。我们是对你手下留情罢了。”
“感谢你们手下留情。还感谢你们欺骗了我,害得我一个人走路,连说话的人也没有一个,还在我的前面蹦了出来,吓我一大跳。”
“给你一个小小的惩罚,谁叫你总是没有来由地拒绝我们跟你在一起。好像我们都是纸糊的,一点用处也没有。”
丫姑反而说得气鼓鼓的。冯奇飞笑着,轮流着看每一个人。他对每个人都点头笑着,对他们的装束和神态似乎也满意。周宇方还是山民的打扮,不要有着意的改变。江冬琳不仅仅是男孩的头发,还穿上了山民的衣服,似乎脸上还抹了一点土灰之类,原本十分白皙的面皮也有了山民的土黄色。两只眼睛很大,有这样两只灵动的大眼睛的山里人是少见的,但是她个子娇小,好像还是个没有成人的小男孩,也就不容易让人想到她是一个女孩了。丫姑还是一个山里妹仔的形象,只是换掉了花衣,穿着极普通的黑衣。她虽然长得周正清丽。但没有冬琳的柔弱多姿,也就无须女扮男装。大约她自以为有些本事,不需要像冬琳那样特别的小心。
他们一个个都是空着手,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其实稍微注意,他们四个人腰部都有一点鼓。冯奇飞知道他们三个人与他一样,在腰里别了一点小武器。江冬琳的偠里一定是那把昨天晚上他见过的那把剪刀,丫姑的很可能就是她昨晚借口去磨的那把剥兽皮的小刀。周宇方的是一把小小的斧头。他日常离不开劈柴削树枝,一把斧头不离手。
他用斧头也如冯奇飞一样得心应手。不过他腰里的斧头可不是他日常使用的劳动工具,而是特别打造的护身武器。他这把护身斧头别在腰里已经好些年了,却一直没有使用过。他的脾气好,从不与人争执,也就没有争吵和打斗,一般的人也就不知道他腰里还有这样的可以杀人的东西。不过,他打猎时也带着。他对付一般的野兽和野鸟只是用猎枪,打出去的是铁砂和铅丸,讲究的是一枪毙命。或者使用套子和陷阱,捉活的。他也是用不上他的护身的斧头。他以为他的护身武器也许一辈子都用不上。如果真用不上,那是他的心愿。但是,他虽然生活在山林里,山林也是处在乱世里,说不定斧头哪一天就用上了。今天是去日本鬼子的窝里,也许就用得上。
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但是他知道,如果别人要杀你,而你不敢动手,你就只有被别人杀。他当然不想让别人杀,所以他必须带着。他如果真用这斧头杀人,他一定比一般的人要厉害。因为他练过武功。练武功的一个最直接的目的就是为了防身和杀人。凡是练功的人都是有这个思想准备。周宇方也是有这个准备的。今天,冯奇飞要去日本人占领的县城找父亲,这也是他周宇方义不容辞的责任。昨天从登天门返家的路上,当他得知冯奇飞要去县城,他一时急了,劝说他缓一缓不起作用,想求助江冬琳,但两个女人都听之任之,心里也觉得奇怪。晚上回到家,丫姑与他商量不告而行的办法,他才明白,原来她们心里早已有了主张,当然高兴。他对母亲他们并没有说要跟冯奇飞去县城,而是说仍然去山里走走。
一行四人,高高兴兴朝县城走。下了山去县城是一条官道。官道上平日有许多行人,大都是乡下人去县城,或是从县城归来,有挑担子的,有背包袱的,三五成群,络绎不绝。现在自然很难见到人了。日本鬼子前进的方向是从东北去西南,走的是一条宽阔的公路。现在四个人走的,是正东方向一条小路,所以看不见日本人。出县城逃难的人,前两天已经过去了高潮,没有逃出来的,与冯奇飞的父亲一样,被困在县城了。路上很难看见逃难的。间或发现走过的人,既不是去县城的,也不是从县城出来的,而是去别的地方,或者从别的地方来,经过这里。
人们都知道县城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听说冯奇飞是去县城 ,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大概想猜测他们是什么人。一般的人这时候怎么还有这样的胆子去那个虎狼窝?于是好像害怕与他们继续说下去,赶快加紧脚步离开他们。冯奇飞等四人没办法打听县城的消息,只好走自己的路,等到了城边再说。他们自然没必要舍弃了大路而绕道走。
越是走近县城,气氛越是紧张,因为距离县城十余里路之间再也看不见一个人。沿途所见民舍全都关门闭户,不知屋里有人还是没人,就连狗和鸡的叫声都没有,真让人怀疑这时候是不是白天,或者这里是不是祁山县的城郊。如果说大天白日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就连鸡鸣狗吠都没有,难免让人眼热心跳,血压升高,每走一步都让人担心,也许巨大的危险就藏在未来的分分秒秒之间。但是,冯奇飞他们一点危险也没有发生。他们顺利地走到县城的东隅,进入城边的东城街。
这条街曾经是繁华闹市,虽然很窄,两边都是挤密的房屋,如果是在平时,不仅两边的房屋全部是开门做生意的店铺,而且还有四乡八野的人们涌到这里来做买卖。店铺门前又是摆摊歇担的人们,中间的人行道更窄。偏偏人又多,摩肩擦背,要挤过去都困难。现在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两旁的店铺自然都是紧紧地关了门板,间或也有打开的店门,却是黑洞洞的没有一个人,里面的桌椅板凳和别的物件混乱了一地,似乎遭了抢劫却没人过问。也许这条街的人早就消失了,不是近两天消失,而是消失了许多年,做了鬼也不再来这里,所以鬼影子也看不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