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两倍的工钱?”店老大把嘴里的烟斗放了下来,胖嘟嘟的右手也不再拨弄算盘。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嘴里的烟雾瞬间击打在了君初雪的小脸上:“你发疯啦?要我平白多给你二十文?”
柜台对面的君初雪抬手赶走了面前的烟雾,仰着头看着店老大肥胖的脸:“这个月大雪封山,店里的客人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客人多了,活儿自然少不了。掌柜的您自己都天天熬夜,更别说像我这样的小打杂的了。这一个月下来,我已经累病了两次了,光是药钱就花了不少。”他顿了顿,又道:“您总不能不加工钱,这药钱也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店老大气得‘砰’的狠狠在柜台上来了一拳,他将庞大的身躯压得柜台一颤,凶恶的眼睛凑到了君初雪的小脸前。咬牙道:“小兔崽子,想吸老子的血,你他娘的做梦吧。”
本来被店老大气势压倒的君初雪听到了他的凌辱,白净的小脸瞬间狰狞了起来。他的身高不足以让他学店老大那样将柜台压在身下,所以他踮起脚,胸脯顶着柜台脸色也狰狞起来。小拳头‘砰’的过了一把砸柜台的瘾,凶巴巴的说:“老子从五岁在你这儿干起,算下来也五年多了吧?说到吸血,这五年来你金扒皮有少吸过老子身上的血吗?”
店老大听言愣了,旋即恼怒的攥紧拳头要将眼前的小脑袋一拳砸碎。可恶的臭小子,谁给他的胆子竟然敢撩我的虎须?
“******,你以为你辞工离开四方客栈就可以骂我?”他操起拳头要狠狠的砸下,但见没能把君初雪唬住。小家伙反而瞪大了眼睛直视着自己,似乎在怂恿自己动手。
“五年的工钱,结算下来是九百六十文。看在你从小跟我的份上,今天的活儿也不用干了,拿了钱快点滚蛋。”店老大收回了拳头,他总要顾忌打伤了小混蛋后会赔钱,那实在不划算。熟稔的用右手三根指头拨动算珠,最后从抽屉里抽出了九串钱。
‘啪’的一声,新旧不一的铜币砸在了君初雪的面前。君初雪挑了挑眉头,先把沉重的九串钱放进早已准备好的布袋里,又将柜台上散碎的六十文钱划拉进了布袋。往肩上一扛,他朝着店老大伸手道:“还有二十文呢?”
店老大彻底怒了,他‘砰砰’的在柜台上连砸了两下,哪怕柜台上的烟杆掉在地上也视若未见,冲君初雪吼道:“你还惦记着加工钱的事?”
“大雪封山时,小沽镇的客人就多了起来。活儿比以前难干了好几倍,我只多要一个月的工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君初雪想了想,打起了感情牌,用哀求的声音道:“掌柜的,行行好吧。我在这里呆了五年,攒了五年的钱就是想要去寻找我的爹娘。二十个子儿对于您来说算不得什么,您就当帮帮忙得了。”
看着柜台前瘦小的满身补丁的小男孩儿软言相求,店老大没有分毫的动容。他在柜台后抱手刻薄的嘲讽道:“你别做梦了,就算我给你钱你也找不到你爹娘。老猎户从山上把你捡回来时你才出生不久,你身上没有留下你爹娘任何一点儿信息。大辛帝国那么大,难道你想用你手里那个不值钱的铜戒找到你爹娘?”
“我不管,爷爷死后我身边就再没有亲人了,从那时起我就想过要去找我的爹娘。”君初雪脸色潮红了起来,他吼道:“实话不瞒你,等我拿足了工钱我就会走出小沽镇,去学习仙法。到那时候,朝廷会答应帮我寻亲的请求的。”
店老大听言嗤笑,待要反唇相讥,楼梯上却传来了有人下楼的脚步声。只见一个穿着布靴的中年男子从楼上走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冲着店老大不满的发起了牢骚:“掌柜的,大清早的吵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说话的功夫已经下了楼梯,紧接着又开口道:“厨子们都起床了吗?早饭也该预备了吧?”
店老大收起了冲君初雪发火时丑恶的嘴脸,堆笑冲着布靴男子遥遥勾身:“是小店的错,让爷您没能睡个安稳觉。”他自责了一句后,才直起身变换出一副凶巴巴的嘴脸冲君初雪道:“还不快请冯爷入座?”又转脸冲着一楼里屋的厨卫方向喝喊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在偷懒,还不快干活儿?”
那帮一直偷听君初雪和店老大对话的厨子帮工们吓得连忙放下帘子,不见了身影。
店老大满意的收回了目光,发现君初雪竟然还站在柜前不为所动,忍不住眉头倒竖了起来。不等他呵斥,君初雪道:“客人马上都要下楼了,眼看着店里又要忙起来。掌柜的不怕缺我一个人干活,但也得顾忌我守在柜台前碍事儿吧?我也不是不知道轻重,只是掌柜的您不把工钱照发给我,我也实在没什么活头了。”
店老大气的要炸毛,几次想要破口大骂都咬牙忍住了。他踌躇良久,嘴角抽搐着伸手拉开了柜后的抽屉,从里面数出二十个铜钱狠狠的拍在了柜台上,大声道:“见利忘义的狗东西,拿上你的二十文钱给老子干活儿去。瞧你短手短脚的样子,惹恼了客人小心老子给你吃排头。”
反正到了明天就结束了工期,君初雪一点不在意店老大一时的鄙薄。抬起袖子将柜上的二十个子儿扫进口袋,笑嘻嘻的道了声谢。他手脚麻利的朝着厨卫方向奔去,近身布靴中年男子时,他喊了句‘冯爷您请好,想吃什么?老规矩么?好的。’
就见他轻快的奔进了厨卫消失在了大堂里,厨卫间里响起了他清亮的唱菜声:“肉包一屉,豆浆一碗。”
自打那位姓冯的布靴男子下楼后,相继的许多客商纷纷下了楼来。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君初雪开始了千篇一律的繁忙工作,他唱菜端茶,陪客人聊天,一应事务全部落下。他从小敏儿好学,又在店里呆了足足五年之久。所以虽然忙碌无比,但却一点差错也无。
如此折腾,一直忙到了晚上更夫敲响了第一更后,掌柜的才允许众人坐下休息。
因为大雪早在两天前就消融了,许多要进山的客商们也在这两天里交了房钱离开。所以这两天虽然客房空出来的见多,但掌柜的钱柜反而堆金迭玉。
呷了一口清茶,君初雪跟后厨的帮闲们坐下闲聊。跟他最亲的小女孩儿翠屏是后厨洗碗女工的幺女,她见所有的人都走后才敢走出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坐在君初雪身旁。
她怯怯的问:“他们说,他们说君哥哥你辞工了?”
坐在门口的君初雪头也没回,捧着茶杯淡淡的‘嗯’了一声。
“君哥哥想做仙人?”她声音里打着哭腔。
“我爷爷···就是你们口里的老猎户,他死后我在小沽镇里就没有一个亲人了。”君初雪左手摩挲着什么,微微露出笑容:“我得去寻我爹娘,冥冥中我总感觉我不能再呆在小沽镇蹉跎了。”
“蹉跎?”小姑娘这才注意到君初雪左手正捏着他往日挂在脖间的戒指。这是一枚十分普通的铜戒,环上用一根红线系着。戒指很普通,在小沽镇的小商铺里能轻易买到。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上面力透纸背而显露锋芒的‘君初雪’三个字。
“蹉跎,就是···浪费时间的意思。”君初雪解释了一句,扭头望了小姑娘一眼。他把手里的戒指递向了小姑娘,道:“翠屏,你看着它,你能听得到它说话吗?”
小姑娘仔细的盯紧了君初雪掌中的戒指,无论如何努力也发现不到它的与众不同。于是她好奇的道:“戒指也能说话吗?”
“戒指不能,但它能。”君初雪略显激动,他道:“所有的人都听不到它说话,但五年前我似乎就能听见它在跟我说话,在呼唤着我的名字。尤其是最近一年来,我常做噩梦。梦见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这个陌生的男人拿着一把刀在无尽的虚空中孤独的走着。虽然他拿着一把杀人的刀,但我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熟悉而又亲近的感觉。”
他握紧了手里的戒指,加强了语气盯着小姑娘:“我还梦到了一个女人,他身陷一片火海之中。血液染上了她洁白的衣,她那般美丽却孤苦无助。老天爷残忍的将她···将她···”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抱着头哭泣了起来:“翠屏,你不知道。每次梦到这些。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我就觉得心里堵的慌。每次想到那个女子凄凉无助的眼神,我就觉得心里痛的紧。我曾经想过那个孤独的男人会不会是我的父亲?假若是,那么他一个人在那虚空中寻找着什么?”
他又道:“假若那个火海里的女人是我的母亲?那么是谁把她囚禁在了那里加以折磨。谁允许他们那样做的,谁敢那样做?”
他激动的样子吓坏了小姑娘,小姑娘犹豫了好久才敢伸出小手去扯他的衣角。
终于,君初雪从哭泣中惊醒。他抬头时泪眼婆娑,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他解释了一句:“每一次梦到这样的场景总是说不出的愤怒和心痛呢,无端会流露出许多杀意。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男人未必是我的父亲,女人也未必是我的母亲。”
“但是我想,不管他们是不是,我也要把心中的谜题给解出来。能够在虚空里行走,在火海里受折磨而不死的人。想来,是仙人吧?”
君初雪望着天空中的夜,喃喃的道:“所以,我要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