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崔玉夫还在屋子里!可是,客房外的人群里没有他的影子!
聂隐娘无奈,只得先回去。她冲进自己的客房,然而推开房门,崔玉夫已经不知去向!
她离开这里不过一刻钟时间,这期间,她没发现有人经过走廊。她急忙跑到窗口,低头一看。只见驿馆院子外,一个黑影正快速奔跑着。
她一跃而下,迅速追了上去。
她渐渐靠近那个人影,是锦护卫!他将崔玉夫如抗麻袋一样抗在肩头。崔玉夫这时仍在昏睡,似乎是被药迷昏了过去。
锦护卫见她追来,将崔玉夫放倒在地,也不多说一句,直接与聂隐娘过起招来。两人同在魏博共事多年,彼此知根知底。这次交手仍是棋逢对手,一时难分高下。而聂隐娘惦记着驿馆里的弟弟,不欲恋战。但锦护卫却一直牵制她。
她正心焦之时,只见驿馆门口走出一队人马,约莫七八个人,正押着一个人钻进一个马拉的笼车。
她一击推开锦护卫,仔细看着那个被关进笼车的人……那正是聂明戬,她八年未见的弟弟!
聂隐娘心痛地看着那里。这时,犹如心灵相通,笼车里的聂明戬抬起头,正好望向聂隐娘。他也一眼认出了姐姐,急忙扑向前。可是,结实的木栏挡住了他。他克制着,没有叫出声。这里分明有许多敌人,他不能给姐姐带来危险。
趁聂隐娘走神,锦护卫挥剑刺中了她的胳膊。聂隐娘惨叫一声,急忙转身迎战。
这时,聂明戬的马车开始移动,聂明戬一直趴在那里,望着孤身一人的姐姐。
聂隐娘想摆脱锦护卫,拦下马车。可是,锦护卫步步紧逼,牢牢将她拖住。马车快马加鞭,渐行渐远。她愈加心急,此刻真想抛下崔玉夫不管,先去救下弟弟!
就在这时,崔玉夫醒了过来。他看到眼前的情景一脸懵懂,但一看到锦护卫,他腾地跳了起来,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棒便朝他抡过去。
可是,他那两下子锦护卫怎么会放在眼里?锦护卫灵巧地躲开了他的木棒。
崔玉夫还要再打,聂隐娘一把拉过他,迅速骑马追赶聂明戬而去。
距离都亭驿不远,就是著名的洛水水道码头。押送聂明戬的人马正往那里而去。聂隐娘在码头追上了他们。她冲上前去,阻止他们上船。
但是,锦护卫很快追了上来。他和那七八个人将她团团围住。聂隐娘这时才发现,那七八个人是阉人,而且个个是高手。他们是什么人?是宫中的宦官吗?他们为何要帮田季安呢?
一瞬间,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不过,受伤的她无力应付这么多人,很快,她便显出吃力。
锦护卫见状,便一人阻止她,命令阉人立即带聂明戬上船。聂隐娘被锦护卫严防死守,虽然拼尽全力,却无法靠近水边一步,眼睁睁看着聂明戬被押上了船。随后,有开始将车马送到船上。
聂隐娘急于跟随上船,而锦护卫出招更加凶狠。她渐渐招架吃力起来。锦护卫见状,便收起剑,挥掌向她而来。是周门的妙手空拳。
聂隐娘急忙躲避,而锦护卫一击不中,旋即再次出掌,因为相距咫尺,他的铁掌眼见就要击中她的心口。就在那一刹那,一个白色的人影突然飞了过来,轻轻将她拉到一边,自己则举重若轻地接住锦护卫的这一招。
他所用的,也是妙手空拳。
聂隐娘和锦护卫都吃了一惊。他们紧紧盯着那个人,不过,那个人不是空空儿,而是一个更年轻的少年。可是,他的武功必定受教于空空儿……
这时,押解聂明戬的阉人都已上了船,船开始慢慢离岸。聂隐娘不顾一切,一跃上了船。锦护卫和白衣少年随后也跟着跳上了船。
白衣少年与聂隐娘立即陷入包围,他们两人对战多人,明显没有胜算。白衣少年看准时机,迅速拉着聂隐娘跃上岸边。
聂隐娘还不甘心,白衣少年忙说:“作为人质,那位公子眼下性命无虞。可是,刘大人却有危险了……”
聂隐娘一听,忙问:“怎么回事?”
白衣少年说:“刚刚收到师父的信,说有人正奔陈许节度而去——他们已经知道刘大人没死……”
聂隐娘一想,才知道田季安为了杀死刘昌裔简直机关算进。得知她倒戈,田季安便以聂明戬来调她离开,而另一边他又派人再去行刺……她身陷两难境地,必定东奔西突,却两难周全。
看出她还是放心不下聂明戬,少年说:“请长辈放心,师父已命我一路护送那位公子。我师父这两日就出关……”
啊,如果有他相助,她就可以放心了……
他们就地两别,少年沿洛水追踪,聂隐娘和崔玉夫快马飞奔许州而去。
第二天夜里,聂隐娘终于赶到许州。
几天前,为了保护聂明戬,聂隐娘和刘昌裔想出这缓兵之计,以刑房新死之人的尸体假称刘昌裔已死,而他自己则藏在使府的密室之中。
可是,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魏博——使府里有魏博的间者。
密室既然已经暴露,刘昌裔索性又搬回了寝室。不过,他也趁机找出了那个潜藏在自己身边的间者。至少在最近一段时间,魏博对他的行踪不会再了如指掌。
可是,那天夜里,躺在床榻之上,他却睡意全无。尽管仆人刚刚将室内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刺客潜入的迹象,可是,他还是隐隐感到不安——这屋子里除了他,还有别人。
夜已深,他翻了个身,心想多虑无益,不如顺其自然。
连日劳心劳神,不久,他便沉沉睡去。
这时,一个人影如鬼魅一般从书架后闪出,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床榻。
片刻之后,熟睡中的刘昌裔突然被“铿”的一声尖利的声响惊醒。随即,他感到脖颈上一阵震麻。他一个翻身闪开,只见朦胧之中,一个黑衣人正站在自己床前,有些惊讶地看着手中的剑。
刘昌裔伸手摸了摸脖颈上的于阗玉排,不料,他的手指刚一触碰,便有一块玉片落了下来。——它替他当过一剑,否则此刻他已经身首异处。
这玉排是聂隐娘前次临走送给他的。
隐藏在黑衣中的精精儿已经明白了几分,他立即挥剑刺向他的胸膛。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房门猛然被推开,聂隐娘一跃落到他的面前,挥起匕首将他逼退。
精精儿十分意外聂隐娘出现在这里。按照田季安的计算,她这时应该去接应聂明戬才对。但是,他很快看出了问题:她是用左手握着匕首,右手分明已经受了伤。这让他多了几分自信。他正要出招,聂隐娘开口道:“精精儿,你我并无冤仇,难道你一定要助纣为虐吗?”
精精儿冷冷地回答:“只有杀了他,我才能带灼灼离开——田季安把她关押起来了,若我失手,她必死无疑!”
又是以人质相威胁!聂隐娘简直为田季安感到羞耻!她立刻说:“那么,如果你杀了刘大人,你以为灼灼会跟你走吗?”
精精儿沉默了。
“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灼灼,那么,她一定不会跟你走!她多么心软,你难道不知道吗?如果杀了好人,她会一辈子不安。”
“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如果她不跟我走,我绑架她!”
聂隐娘无奈:“你想要的只是跟灼灼走,而不是刘大人的命,对吗?那么,现在,我的弟弟也被他抓为人质,如果你跟我联手,我们一起救出他和灼灼,不行吗?”
“就凭你我两个人的量?”精精儿冷笑,“你还不知道吧?田季安已经亲帅牙军赶往潞州,昭义节度使卢从史也会派兵支援!就算你赶到那里,你能应付一支军队的进攻吗?”
聂隐娘听了,吃了一惊。她没料到田季安会如此兴师动众,他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这时,刘昌裔已经走下床榻,说:“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就有帮你们的理由了……”
两日后,潞州城外,锦护卫押着聂明戬随同阉人在驿站小憩。
按照跟田季安的命令,他们就要在这里了结与聂家及周门的全部恩怨。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田季安到了,但是让锦护卫感到意外的是,田季安只带了二十牙军,昭义节度使卢从史未派兵支援。
不等他询问,田季安便咬牙切齿地说出自己的经历。原来,当他带兵来到魏博和昭义节度的边界之时,昭义士兵通知他,节度使卢从史已经下令,只允许他轻兵简从入镜,否则不得入内——但在此之前,卢从史明明答应过田季安,要与他联手。
田季安气冲冲去昭义使牙质问,却见节度使卢从史正在看一封信。信来自刘昌裔。原来,卢从史因为得到吐突承璀的支持才得以出任昭义节度使,但是,当朝廷任命吐突承璀为征讨使领兵征讨王承宗时,卢从史却阳奉阴违:表面支持,暗地却与王承宗来往密切。这件事如果让吐突承璀知道,他随时要丢官,甚至丢命!刘昌裔在信中以这件事警告卢从史,还提醒他,田季安挑拨王承宗反叛的事,朝廷早已知晓,他若与田季安过从紧密绝没有好处。
卢从史是无谋之人,看了这封信惊出一身冷汗。为了避祸,他决定跟田季安彻底撇清,只当他是临近节度的客人。
田季安知道又是刘昌裔从中作梗,但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带着自己的小部牙军来到驿站。
不久,聂隐娘和崔玉夫也来到了驿站。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说的就是当时的情形。聂隐娘看着田季安,双目怒火熊熊。在田季安身后不远的笼车里,聂明戬比前两日更加瘦削和羸弱,身上和脸上还挂了很多血痕。
“哦,我们绝没有故意殴打聂牙推,”锦护卫连忙解释,“是他自己屡次试图自尽,所以我们才不得不阻止他……”
聂隐娘心痛地看着弟弟,他是为了不让她为难,所以才想寻死啊!
田季安绕着笼车转了两圈,冷笑说:“怎么办呢?聂隐娘,单凭你自己是救不了你弟弟的。”
他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是一队人马正往这里赶来,而领头的竟然是刘昌裔。跟在他身边的是精精儿!
田季安气得双眼通红,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景象!自己派去的刺客又被刘昌裔说服了!
刘昌裔率领着近几十名牙役来到田季安面前,彬彬有礼地下马,道:“田大人,久违了。”
田季安哼了一声,看着两鬓斑白的刘昌裔说:“是啊,我是从少年长大成人,不料刘大人您如此长寿。”
刘昌裔呵呵一笑:“可能是因为刘某不像别人那样劳心劳力吧。还有就是不做阴邪不义之事,如此一来,暗事也会不攻自破,所以刘某经历凶险,却常常逢凶化吉。田大人,你年纪尚轻,不妨也学学老夫这样,以求延年益寿。”
田季安一脸厌恶地看着他:“这个不劳大人担心!!”这时,他一眼看见跟在刘昌裔身后的精精儿,不觉气血攻心,扭头冲着随从吼叫道:“还不带上来?!”
一个牙军随即牵着一匹马走上前来,只见马背之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
是灼灼。田季安的吼叫声将她惊醒,她勉强抬头看了看聂隐娘和精精儿,嘴角露出微弱的笑容。
精精儿心痛不已,强忍怒气开口说道:“使君,说好要好好待她,为何……”
田季安神经质地大笑着说:“因为她不老实啊!所以,我让人废了她的武功——啊,我不妨告诉你说,就算你杀了这个死老头,我也不会放你们走!受我恩惠这么多年,最后却要抛下我,自己去快活,你想得也太美了!”
精精儿狠狠咬紧牙,想要克制自己,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拔剑向田季安刺去。锦护卫急忙上前抵挡。两队兵士也立即展开战斗。可是,魏博牙军毕竟以强悍而闻名,不久,刘昌裔所部便死伤数人。
正在这时,田季安突然拔出剑,对准马背上的灼灼,吼道:“立即退后,不然我杀了她!”
精精儿听了,立即高声喝止刘昌裔的牙役。刘昌裔见精精儿神情激动,忙下令自己的人马停止攻击。
这时,田季安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着对精精儿说:“精精儿,念在多年主仆的情分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现在你杀了刘昌裔的话,我可以立刻放你和灼灼离开!”
精精儿一愣,扭头看了看刘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