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夫在围观的百姓中间,目睹了田季安的追祭仪式。当然,他也看到了空空儿和聂隐娘。因为知道真相,那一幕让他看得难受。
夜里,他又埋头于镜坊。最近他一直在琢磨自己找到的那个奇怪的夹镜镜范。怎么看,他都觉得古怪。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很多在镜子中藏密语的办法,比如通过镜子上的铭文、花纹、印章等等,但是,在这个镜范表面,用眼睛看不出任何有意义的文字或花纹。那么,唯一的验证方法是用它来铸造一面镜子,再来判断。可是,他的手艺还难以保证一次成功——镜范最多只能重复使用三五次,但只有第一次浇铸效果最佳,之后因为铜水侵蚀和残留等原因,浇铸效果渐次之。若父亲在镜范中保留了什么文图信息,那么最好的办法是一次浇铸成功。更让他感到有压力的是,这套镜范的雕刻和烧制都堪称完美,浇铸过程如果与之匹配的话,那么最后铸成的镜子可以不经深度的磨制,只要用磨镜药细细研磨就可得镜。
也只有这样,父亲隐藏其中的密语才能不经损失地保留下来。
但只有顶尖的镜师才能做到这一点。
这让他心急如焚。如果他毕生都成不了顶尖的镜师的话,那他岂不是永远也无法查清镜子的秘密了吗?
比他更焦急的,是空空儿。蔫头蔫脑的崔玉夫让他难以放心。他也没有耐心等崔玉夫练习铸镜手艺——谁知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有一天他将剑架在了崔玉夫的脖子上,让他立刻铸造那面镜子。崔玉夫拼命向他解释原因,他仍不肯再拖延。崔玉夫想了想,最后只得答应:“端午之日,是铸镜的最佳时日,我们就约定在那一日铸镜,如何?”
“为何非要端午之日?”此时距离端午还有半年之久,空空儿等不得。
“午为火,端午为午月午日,也就是火月火日,是一年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当日午时是最佳的熔金铸镜的时刻。到时,置舟江中,熔金铸镜,一旦铸成,便是佳镜。”崔玉夫说。
“为何如此麻烦?”空空儿觉得啰嗦,“铸造一面铜镜,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吗?”
“我手艺不精,若要一出手就出佳镜,也许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工夫,你不能等;这个法子是借助天时地利,算是一个捷径——当然不敢保证一定能够铸成。要怎么做,你来决定。”崔玉夫道。
空空儿想了想,只得同意。
他们都没察觉,此刻,在崔玉夫家的院墙外,一个人影就隐藏在黑暗中,目光专注地盯着镜坊里透出的灯火……
因为设置“除恶使”这个新鲜的名目,刑房里最近热闹非凡。有无数匿名揭发信被悄悄塞进了刑房。田季安下令由推官和牙推一一核实信中人事,如所言属实,则一律查办。这让魏博的百姓欣喜若狂,他们兴奋地奔走相告:新任节度使是亲民的好官。
田季安因此而得到嘉诚公主的嘉许。她还向朝廷上表,不久,田季安便得到大唐皇帝的赏赐和嘉奖信。
然而,刑房之内,因为空空儿和聂隐娘经常出入,气氛变得异样,尤其是聂隐娘,人们对她刺客的身份噤若寒蝉。聂明戬与史信辰早已生疏,姐姐和空空儿的到来,让他们的关系更加尴尬。史信辰恨佛罗刹,所以也恨罗刹女;同时,他还怀疑空空儿就是田季宏。他们都是自己的敌人。聂明戬不得不加倍小心,以免让自己和姐姐都陷入困境。
与此同时,聂隐娘和空空儿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微妙:他们看上去冷漠疏离,可是,有时候又不经意地流露关心……
有一天,田季安密令史信辰到明月坊见面。他到时,看到锦护卫也在内。而在门口守卫之人除了精精儿还多了几位精壮的牙军。
田季安秘密告诉了史信辰和锦护卫自己最新的计划。史信辰听后,精神一振:“使君英明!属下也认为这已是当务之急!”
锦护卫不动声色,也不发一言。田季安睥睨着他,问道:“锦护卫难道有不同的意见?”
锦护卫急忙俯首回答:“不敢!届时属下一定全力配合!”
田季安这才感到满意。“我实在厌倦了这种受制于人的生活!一个,一个,一个,一个……我会将他们全都杀光!到时候我就可以完全按照我的想法活着了!”他神经质地指天指地,笑声恐怖。
锦护卫低头,心中冷笑,节度使说的某“一个”是他。不过,他不会让他如愿。
离开之时,田季安突然叫住锦护卫,悄悄说:“锦护卫近日助我有功,所以,我为你准备了犒赏……”
锦护卫不明白,田季安却一笑,与史信辰先行离开了。
他们走后不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应了一声,门推开了,沈秋儿站在门口。
锦护卫一愣。这就是犒赏了。
沈秋儿仍是一身素衣,衬托着一抹红唇格外明艳妩媚。她抬眼看了他一眼,轻轻走了进来。
自从上次分别之后,因为顾忌嘉诚公主,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不过,想要拥有她的心却从未变过。
沈秋儿走到他身边坐下,笑着说:“节度使真是阴险——他虽然不在这里留宿,却知道这里的规矩……你作为恩客前来,我定不会拒绝……”
锦护卫的心跳得剧烈,一把将她拉到身边,用尽平生力气紧紧拥抱着她,想要将她压入自己的身体……她安静地任由他抱着,脱去衣服,扑倒在床榻之上……他粗暴又肆无忌惮地亲吻和抚摸她,压抑太久的欲望让他疯狂,他想要一次补偿亏欠自己的。她唇上的红早已被揉搓开,在脸上晕染开一片淡红。
锦护卫开始撕扯她的裙子,她有意扭动身体,让他不能一扯而下。他有些生气了,一把吻住她的嘴,压住她的上身,让她动弹不得,随后两只手用力一扯,她的一双玉腿再也无遮无拦。他这才松开她的唇,准备继续他的侵略,可是,他刚抬起头,突然感到一丝眩晕。她见状,妖 娆地翘起上身,又用嘴吻住了他的嘴,啊,这个害死人不偿命的小狐狸……他情不自禁地被她的嘴衔着拉回她的身上,可是,当她放开他,他再也没有起来。
入睡后的身体都比醒着时沉重,那么壮硕的一个男人趴在自己身上,沈秋儿觉得自己要被压死了。她双手一用力,一下将锦护卫推到床榻之内。随后,她坐起来,将身上的衣服迅速整理好,又将锦护卫的衣服尽数褪去……
凌乱的床榻,衣服四散,涂在她唇上被他吻去的曼陀罗迷药会让他相信自己跟她度过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夜晚的。
自来到明月坊以来,她都是用这种方法让那些好色之徒满足的。
刚才,她隐约听到了田季安与锦护卫、史信辰等人的话。他们要做的事,正是她想做的。有锦护卫在,她就有机会加入其中,或许不在明处……
聂隐娘,她无论如何都想杀死她!
有一天,崔玉夫正在走街串巷磨镜,突然有几个牙军冲了上来,将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押进了刑房。聂隐娘和空空儿正好在刑房,一见他都感到意外。
“听说你在铸镜,是吗?”史信辰威严地审问他。
崔玉夫一愣,是谁将这事告发了?魏博虽然没明令禁止铸镜,但是他这样做还是引起了怀疑,尤其他此前曾有案底。
“小的只是为了谋生才这样做的,请大人明鉴!”崔玉夫急忙低头说道。
“你知道魏州没有镜师,对吧?”史信辰问道。
“是,小的一直磨镜为生,可是这营生所得微薄,小的听说魏州没有镜师,就像尝试着铸镜,无非是想多赚点钱啊!”
史信辰冷笑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又问道:“你要说实话,我不想见你再想上次一样在这里住下:你到底为什么铸镜?”
崔玉夫吓得声音发颤:“大人,您的意思是魏州不可以铸镜是吗?”
这下轮到史信辰发愣,使牙的确没有这样的明文规定。
崔玉夫又问:“铜镜是每日要用的家什,魏州却没有镜师铸造,我难道不能以此为生吗?”
这时,聂隐娘听了他们的问话,明白了几分。崔玉夫铸镜,一定是因为空空儿。她偷偷看了看空空儿,他这时也在密切关注崔玉夫的反应。她又去看崔玉夫,不久前才沉淀下的愧疚之感再次泛滥。
史信辰想了想,说:“即便没有令行禁止,也有约定俗成缘故。既然如此,你就暂时关押两日,等我向使衙禀明,等节度使大人的示下吧。”他说完,就准备让牙役将崔玉夫收押,这时,聂明戬突然站了出来:“大人,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妥吧?”
史信辰一看是聂明戬,本能地感到不快。“哦,依牙推的看法应该如何处理呢?”
“这位磨镜郎的做法只是有些新奇而已,说到底只是在铸造镜子,又没有做什么害人的事,若大人想听使君示下,也不应将他收押,而是送他回家听候消息……”
史信辰被他说的无言以对,僵持了一会儿,对崔玉夫说:“既然牙推为你请求,那你就回家禁足两日,等候使牙的消息。这两日,若你胆敢潜行藏匿,定严惩不贷!当然,替你说话的聂牙推也要受牵连!”
崔玉夫如释重负,低头回答:“推官大人敬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