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六年前,他知道这一切,他可能真的会崩溃吧。然而,这漫长的六年,他经历了异国他乡的漂泊,在尔虞我诈的商海中沉浮,今时今日的慕东霆,早已成长为无坚不摧的男人,他绝不会再轻易被击垮。
在他的心中,那个高大的光辉的父亲形象,几乎在顷刻间溃烂崩塌了。
“我知道了他们的之后,你父亲无法再面对我。但他还算有点儿良知,他把慕家和慕家的一切都留给我们,打算带着慕东兰远走高飞。可是,他需要钱,需要很大一笔钱,足够他和慕东兰舒舒服服的过下半辈子才行。就是这个时候,沈老爷子找上了他,那时候,五千万,对于你父亲几乎就是天文数字,而代价不过是坐几年牢而已。所以,他欣然接受了。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慕东兰怀孕了。”
“你那个宝贝姐姐,从小就被慕谦和像掌上明珠一样的宠着,娇贵、娇弱,她知道慕谦和入狱的消息,受了些刺激,就流产了,一直躺在医院里。后来,探监的时候,我也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慕谦和,毕竟夫妻一场,我不想把事情做绝了。可是,我想留点情分,慕谦和却不想。他直接向我提出离婚……”
时隔多年,如今,潘婉卿想起当初的那一幕,都觉得恍若发生在昨天,慕谦和对她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深深的刻在心上一样,她永远都忘不了。“当时,他对我说:婉卿啊,你是个好女人,可是,我并不爱你。你就放过我,放过我和东兰吧,你成全了我们,这一辈子我都会感激你的。”
那天,潘婉卿骂的很解气,可是,当晚,慕谦和就在监狱里自杀了,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抢救无效,死在了次日凌晨。得知慕谦和自杀身亡的消息后,慕东兰就疯了。
“整件事,都与沈家的人没有半点儿关系,如果,你一定要追究还是你父亲的凶手,那个人是我,如果不是我把慕东兰流产的事情告诉了他,如果不是我说那些恶毒的话,他也不会选择自杀。”
潘婉卿终于讲述完了所有的故事,她擦干了眼泪,忐忑不安的看向对面的慕东霆,却只见他俊颜沉稳,一双凤眸低敛着,沉默而平静。
而他的平静,反而让潘婉卿越发的不安,“东霆……”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慕东霆突然抬起眼帘,漆黑的墨眸,眸光犀利如坚冰。“你明知道我要对沈家动手,你明知道我恨错了人,你甚至知道,我娶天雪的目的并不单纯……只要你出来阻止,只要你说出真相,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潘婉卿紧咬着唇,泪珠又扑朔的落了下来,“对不起,东霆,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害怕,害怕你接受不了你爸和你姐事实,所以……”
“所以你就自以为是的替我做了决定?妈,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你可不可以尊重一下我的意愿?你从来就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当初,你怕我接受不了事实,那现在呢?你觉得我能将接受得了吗?”
“我……”潘婉卿只是哭,无言以对。
慕东霆一向自负精明,而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简直是一个愚蠢之极的傻瓜,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慌乱的掏出一根烟,深吸了两口后,又胡乱的把烟蒂掐灭在水晶烟灰缸中。
慕东霆拎起外套起身,就向别墅外走去。潘婉卿慌乱的走过来,挽住了他手臂,“东霆,你要去哪儿?”
“你觉得我该去哪儿?”慕东霆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放心,我不会去死,更不会疯,我没您想的那么脆弱。”
他说完,目光冷扫了眼茶几上放着的那张存折,“那些钱,我劝你还是捐出去吧。就当替慕谦和、慕东兰,还有我们积点儿德,您没觉得那些钱特别肮。脏吗。”
“好,我答应你,我明天就把这些钱捐出去。东霆,那你也答应我,放了天雪好不好?你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慕东霆冷然的开了她的手,“你现在没资格和我讲条件。妈,我希望,这是你唯一欺骗我的事,千万不要有下次。”
他的话让潘婉卿的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她心虚的后退了两步,目光左躲右闪着。她隐瞒了东霆的,又岂止这一件事,还有,还有阿言,那才是更大、更深的痛。
离开了慕家老宅,慕东霆的车直接开到了墓地。
天色渐黑,山脚下一排排林立的墓碑犹显得阴森,让人有股不寒而栗之感。
慕东霆穿着深黑色的羊绒大衣,若无其事的行走在期间,最终,在一座墓碑前停住脚步。他半蹲在墓碑前,把手中的红酒和两只高脚杯放在了地面上,姿态优雅的把酒液注入杯中。
慕家并非大富大贵,但慕谦和名校出身,又留过洋,非常懂得享受生活,他最喜欢的就是昂贵的陈年拉菲。
慕东霆端起其中一只高脚杯,轻抿了一口杯中酒,殷红的颜色,就如同鲜血一样刺眼。
他苦笑一声,抬眸看向墓碑上的照片,“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爸爸?这两个字,我再也叫不出来了。是你,是你从小教会我,男人要顶天立地,要正直沉稳。可是,您做的那些事,还算是男人吗?你和姐……呵,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一定要把眼睛盯在自己女儿的身子上。如果,你只是背叛,只是出轨,我都可以试着原谅你,但是,这个不行,真的不行……”
慕东霆的声音,暗哑的厉害,他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紧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
父亲去世之后,报仇几乎是他支撑下去唯一的动力。在国外的那些年,他固执的拒绝母亲所有的经济援助,他早上凌晨四点起来派送报纸,牛奶,为了省钱而不吃午饭,晚上蹲在饭店里给人刷盘子,因为贫穷而遭受他人的嘲笑,那时候,他几乎就要支持不下去了,而每每想到父亲的惨死,他都咬牙挺了过来。
可是,当所有的真想被揭开,他所谓的复仇只是一场笑话而已,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事实。他的父亲,并不是被迫。害,而是自作自受。
慕东霆更不知道,他该如何去面对天雪,他伤她太深了。
但是,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欠天雪太多太多,所以,他不能放天雪离开,只有她留在他身边,他才能有补偿的机会。
慕东霆在寒冬的墓地呆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一个人独自和鬼魂饮酒,一个人痛苦的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他握着酒杯的手,冻得发紫,并且不停的颤抖着。他一直自嘲着,苦笑着,而长睫上却染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曾经,即便日子再难熬,他心中至少还有信念,因为他要给父亲报仇。而现在,慕东霆从未有过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他醉的不清,头靠在冰冷的墓碑上,一遍又一遍,痛苦的呼唤着天雪的名字,“雪儿,雪儿……”
慕东霆是直接醉倒在墓碑前的,天亮之后,还是被清理墓地的阿姨叫醒的。
“小伙子,你怎么睡在这里了?这寒冬腊月的,弄不好会把人冻死的。亲人离世,难过再所难免,但也不能这么折磨你自己啊。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着呢。”负责打扫的阿姨拎着大扫把,苦口婆心的劝道着。这年轻人看着挺贵气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慕东霆挪动了下冻得僵硬的身子,手握成拳,不停的捶打着发沉的大脑。然后,才慢慢的站起身,低头看了眼腕表,凌晨五点半,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医院中的天雪醒了没有。
“小伙子,你还好吧?”打扫的阿姨担忧的又询问了句。
慕东霆温雅一笑,点了点头,“我很好,谢谢您。还有,您说的很对。”
未来的路还很长,虽然他做错了很多事,但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何况,他和天雪还有孩子,他没有一个好父亲,但是,他会做一个好父亲,做他孩子的榜样。
想到此,慕东霆觉得脚步都变得轻松了。
他开车回到医院的时候,天雪已经醒了,她安安静静的靠坐在病床榻上,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目光涣散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据护工说,她醒来之后就一直这样,不吃不喝,不动也不说话,就好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人。
慕东霆走进病房中,手中拎着食盒,里面是温热的粥,还有几个蒸饺,都是天雪以前喜欢吃的。
他在病床榻边坐下来,天雪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侧头看向他,眉心却紧蹙着,带着几分厌恶之色,因为慕东霆的身子上不仅带着寒气,还有浓重的酒气。
“你喝酒了?”
“嗯,天冷,喝酒可以暖身。”慕东霆笑着回了句,态度依旧是温和的。他说话间,已经打开了食盒,饭菜的香气在病房间弥漫。
“我知道你不吃我煮的东西,这些都是买来的,你多少吃一点。医生说孩子的状况一直都不太好,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了。我知道你气我,但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拿自己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天雪,我失去不起,真的。”
天雪什么都没说,短暂的沉默后,从他手中端过食盒,小口的喝着粥,她喝的很慢很慢,因为孕吐已经发展为了厌食,即便再好吃的东西,对此刻的天雪来说都无法下咽,她强迫着自己喝,还要强迫着自己不要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