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前十八讲,涉及养生诸多方面,大多有形有象,可触可摸,具体明了,有可操作性。本讲及下三讲,则侧重于人的心理调节,性情陶冶,自身修养,属于形而上的精神层面。情志与养生,《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篇》论述最详:
“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谓之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故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朴。是以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贤不肖,不惧于物,故合于道。所以能年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
这段论述,可称是情志与养生的经典,后世医家、养生家亦颇为重视。以白话文译之如下:
“古圣人教导我们,顺应四时变化而防止不正之气的侵袭,淡于名利,真气通畅,精神不外泄,又怎么能患病呢?所以说意志闲静而少欲望,心情便会安逸而无所畏惧;身体应劳作而不致疲倦,人体的气血则正常运行。人人都满足于现状,认为自己的饮食甜美,服饰得体,安乐于习俗,在高位的人和在下位的人不相互羡慕,嫉妒。这样,人就回归到自然朴实的状态。达到了这样状态的人,嗜好欲望不能伤害其眼目,淫意邪念不能蛊惑其心情,智商高下不等的人,均不被外物所累,这就合于养生之道。远古之人寿命百岁而动作不衰的原因,就是因为懂得养生之道才身体健康,少有疾病危害。”
中医的另一部经典著作,是汉代张仲景所著《伤寒论》,此书的序言中,论述情志与人体的关系,语言简练,层次清晰,富有说服力及感染力,亦为千古养生格言:
“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但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这段文章的意思是说:应责怪现在社会上的读书人,竟不留心研究医药、治病之术,上以治疗君主、父母的疾病,下以解救百姓病痛之苦,中以保自身健康长寿;只是追逐荣华富贵,羡慕豪门权势,为名与利,费尽心机;这是追求身外之物而忘记了身体是人的根本,外表虽华丽但根基已憔悴。就好像皮与毛的关系,皮不存在,毛附着在哪里呢?人的生命都不在了,名与利又有什么用呢?
稍晚于张仲景的晋代葛洪著有《抱朴子》一书,书中重点阐释人应克制欲望,其《养生论》篇云:
“夫善养生者,先除六害,然后可以延驻于百年。何者是耶?一曰薄名利,二曰禁声色,三曰廉货财,四曰损滋味,五曰除佞妄,六曰去沮嫉。六者不除,修养之道徒设尔,盖缘未见其益。虽心希妙道,口念真经,咀嚼英华,呼吸景象,不能补其短促。诚缘舍其本而忘其末,深可戒哉!”
这段文章是说:善于养生的人,必须先戒除六种有害于养生的欲望,这样才可延年益寿,青春长驻达百年以上。那么,怎样才能除去有害养生的欲望呢?第一是淡泊名利;第二是禁止淫声、美色;第三是不贪财物;第四是不贪美味;第五是戒除邪念;第六是去除沮丧、嫉妒。这六方面不除,所有的养生方法就都是空话了,大概是不会有效果的。虽然希望得到养生真谛,口中念着养生真经,嘴里吃着养生药物,呼吸空气精华,也不能弥补这六方面不除所造成的损害。这实在是舍弃养生之本而逐其末节,应深深戒之。
清代徐文弼《寿世传真》中,对欲望与人的关系阐述,颇近人情世故,录之于下:
“为卑官则恨不享大位,及高位则险祸叵测(不可预测),回想卑官而享安稳之福,真仙境矣;布衣(平民)粝(粗)食,举(全)家安泰,惟恨不富,及至金多,而经营劳困,惊惶忧恐,回想贫穷无事时,一家安泰,真仙境矣;身体强健则恨欲不称心,一朝疾病淹缠(病魔缠身),卧床寝席(卧床不起),百般痛苦,回想四体(四肢)康强时,真仙境矣。无奈人只见一层,不见二层矣。”
文中以官位的大小、贫富的不同、身体的变化为例,探析人的心理。语目朴实,情真意切,足以为戒。
以上引文,无论是《黄帝内经》、《伤寒论》的内容,还是葛洪、徐文弼的论述,都是道家养生观的体现与展开。道家的养生观,主张清心寡欲,淡于名利,随遇而安,返璞归真,人顺应自然而养生。这些观念,无疑是养生的精华与核心部分。
中医养生理论与道家养生观一脉相承,一部《黄帝内经》,整体上体现了道家思想。中医将疾病的原因归为三类,即外因、内因、不内外因。外因指外界因素,有风、寒、暑、湿、燥、火,称之为“六因”,又称为“六淫”;内因即是人的情志,有喜、怒、忧、思、悲、恐、惊,称之为“七情”;不内外因指跌打损伤、虫蛇咬伤等意外损伤。“七情”本是人的正常情感。然万事皆有度,如太过,则成为致病之因。“喜”本是有益于健康的情感,不构成病因。当然,《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因过喜而发疯除外。小说之言,不必作实看。
情志与养生的关系大致如上,要言之:淡于名利,随遇而安。清朝沈复《浮生六记》中有《快乐妙法》一文,词语简洁,挥洒自如,得道家养生之旨。兹录于下: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
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
阿房宫冷,铜雀台荒;
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
机关参透,万虑皆忘。
夸甚么,龙楼凤阁;
说甚么,利锁名缰。
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
唱一曲,归来未晚;
歌一调,湖海茫茫。
逢时遇景,拾翠寻芳。
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
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
或说些,因果报应;
或论些,古今兴亡。
看花枝难绣,听鸟语,弄笙簧。
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
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