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李明秋从内衣口袋掏出一张支票。对疙瘩说:“你要去河东访医寻药明秋并不阻拦,但是最好带一个伙伴。另外,临走之前家里的事情也必须安排好。张凤(蜇驴蜂)家里我再不好意思去了,麻烦你把青头叫一下。胡老二临走时让管账先生给文慧开了一张支票,我要当着疙瘩贤弟的面把这张支票交给青头。李明秋不替别人当掌柜。”
疙瘩把那张支票要过来,看上边有七八个零,问李明秋:“这究竟是多少?”
李明秋回答了一个数字,把疙瘩说得瞪眼。看来这银钱再多买不来人的生命,阎王爷可不管你有多少钱!该死时照样让你去死,皇帝老儿有时活不过一个乞丐,黄泉路上无尊卑,人命比什么都值钱!
疙瘩来到青头家,看蜇驴蜂跟文慧抱在一起,母女俩哭得凄惶。青头低垂着脑袋坐在炕上,可能正在感受人生百味,道不尽辛酸苦辣。
疙瘩出门站在院子内,心里头也有诸多感受,却也理不出头绪。也许青头还不知道,他如今是凤栖县的首富!也许胡老二刻意弥补,也许胡老二在用金钱赎回自己对文慧犯下的罪恶,赎回文慧丢失的青春岁月,除过五卡车财物不算,肯定还有诸多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光现金胡老二就赠送了文慧一千万!
一千万纸币虽然贬值,却也能换回五百万银元,一千万纸币在凤栖收购大烟用不完!前两天疙瘩还为收购大烟的资金发愁,这一下一了百了,看样子疙瘩的鸿运还在!
青头可能看见疙瘩在门口探了一下头,下了炕来到院子里,果然看疙瘩在院子站着。疙瘩朝青头招手,青头跟着疙瘩来到他家后院,李明秋掏出支票交给青头。
青头识字,青头当年在瓦沟镇念过私塾。可是青头只把那支票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又还给李明秋。青头说,说得非常客观:“我知道,一千万是个不小的数目,这是女儿文慧的卖身钱。这钱我不稀罕,钱再多无用,我拿着这支票心里滴血。”
疙瘩由不得骂人:“老邻家、老兄,你看你那逑势相!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心里再难受脊梁骨都不能断!你不要拿过来,先让疙瘩收购大烟,挣了钱有你的利润分成,赔了钱疙瘩给你把三进院子腾出来,疙瘩背着老娘带着妻儿去要饭!”
李明秋接着补充:“大烟生意根本就不可能赔钱。青头你尽管放心,我们借用你的资金最后要给你一个交待。李明秋也拿自己的全部资产作保,这些人绝对不会耍赖。”
青头听得心不在焉,那么多的钱一点也引不起青头的兴趣,青头说:“你们爱咋地就咋地,我不稀罕。”说完转身就要走开。
疙瘩一把将青头拉住,耍赖:“你写个字据,就说这钱你不要了,疙瘩立刻拿来分给弟兄。”
青头多了一个心眼:“钱是文慧的,咱管不着。”
青头甩开疙瘩走了。李明秋和疙瘩相视一笑,意识到八年炼狱已经把青头心里磨秃,天上掉下来这么大的馅饼青头竟然感觉不来高兴,这人那!百人百姓(一百人一百种性格)。
疙瘩对李明秋说:“明秋兄,这支票你先拿上,用多少取多少。咱们最后跟青头算账。”
李明秋说:“胡老二还派上来一个管家,明秋取钱时把管家带上。胡老二还给管家写了一封信,信没有封口,明秋看过,信里边对管家有明确的交待。胡老二也算对文慧关心到底,既担心咱们捉弄文慧,又担心管家欺骗文慧,管家对咱们起制约作用,咱们反过来又监督管家。鬼子们快完蛋了,今年大烟生意做结束后,明年无论如何再不能做大烟生意,以后无论谁掌权,都不会允许大烟泛滥。”
疙瘩点头,看样子神情凝重。紧接着开宴,疙瘩派人去请郭全发、谷椽和青头,其他两人都来了,青头不肯来,说他头痛。
可是张凤竟然来了,并且毫不顾忌地跟李明秋坐在一起。席间,张凤举杯给李明秋敬酒,口称姑父:“姑父,侄女敬你一杯,感谢你一路劳顿,把文慧带回郭宇村。我跟文慧商议,胡老二送给文慧的资金可以收购大烟,但是每次取钱青头必须在当面。”
这正合李明秋的心意,李明秋最害怕别人说他作梗,李明秋马上表示赞成。吃完饭管家也开始收拾行李,管家说,他感觉他继续呆在这里已经失去了作用。胡老二的小车司机也乘坐大车回长安。司机说,胡老二交待,这辆小车送给疙瘩。
宾利车是当年世界名车,胡老二为了做大烟生意送给刘子房军长一辆宾利车,据说国军的高级将领坐宾利车的不多。看来胡老二没有看错人,胡老二可能还不知道文慧爹爹青头死里逃生回到郭宇村,也有可能胡老二有意让疙瘩照顾好文慧母女俩。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想当初胡老二为了积累财富机关算尽,什么样的生意都做,从来不考虑后果,到如今是非成败转头空,人之将亡,也许有所感悟?
疙瘩高兴不起来,反而心情更加沉重。送走长安客人以后疙瘩让李明秋先在客厅休息,他自己带着保镖骑马上了卧龙岗山寨。
深秋的山路上落满厚厚的红叶,看夕阳在山巅上跳跃了几下,很不甘心地掉进西山摔得粉碎,漫天的晚霞流光溢彩。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幸而黯然失色,谁也无法改变命运,命运却可以捉弄人。靳之林好像知道疙瘩要来,在山寨的大厅点燃了两支蜡烛,外边天还不太黑,蜡烛在大厅里显不出亮色,靳之林盘腿端坐在蒲团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好像是为谁祈福。
疙瘩翻身下马,走进大厅,靳之林并没有从蒲团上站起,只能看见嘴唇在动:“明天靳某打算去长安看望挚友胡老二,过两天儿子靳羽西来河西,你可以跟他商量大烟调拨事宜。”
疙瘩说明来意,说他打算去河东寻药问医。
岂料靳之林却说:“不用去了,胡老二得的是绝症,神仙无救。相信长安城里也有能人,胡老二肯定已经把各种办法用尽。靳某估计,去得早了也许还能见上一面,去得迟了只能赶上送灵。”
疙瘩轻易不会哭,男人的眼泪金贵。可是此刻,疙瘩心里潮潮的,眼圈有点发红:“你说,这绳子为什么总是从细处断?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说走就走?”
靳之林却显得豁达:“佛说,当觑透人间冷暖事、能以廓然无圣。这就是命。有什么话需要对胡老二说?这种时候胡老二最需要安慰。”
前边的话,疙瘩没有听懂,后边的话,疙瘩听得清楚。疙瘩想对靳之林说,我跟你同去。可是疙瘩还不死心,疙瘩想去一趟河东。收购大烟是个逑事!人死了,要钱何用?疙瘩说:“你告诉胡兄,让他再撑几天,这个世界上就不相信没有治好隔食症的灵丹妙药!”
靳之林苦笑:“人各有志,不能勉强。靳某考虑一下,河东是靳某的故乡,靳某必须保证疙瘩平安返回。”
疙瘩计划第二天就去河东。人有时也很痴迷,想起来干啥事就一定要干到底,既然菊花能让疙瘩重振雄风,菊花肯定还有什么过人的本领,说不定菊花能治好胡老二的病。
可是疙瘩还没有起来就听见有人敲门,疙瘩一手提着裤子一边前去开门,大门打开一看,门口竟然站着疙瘩的女婿!明善和尚受靳之林委派,前往河东保护疙瘩的安全。
两个人渡河来到贤麻镇,早有八路军游击队在贤麻镇接应。原来游击队得到了王世勇发来的电报,要游击队负责协助疙瘩寻找一个叫做菊花的女人。
RB鬼子早已经龟缩在铁路沿线和几个大的城市,疙瘩在河东还是比较顺利。可是几天后八路军游击队交给疙瘩十几副中草药,并且对疙瘩表示歉意:“菊花说她不想见你。”
疙瘩未免有些遗憾。不过这不要紧,只要胡老二服了这些药后病情能有所好转,疙瘩就算达到了目的。
疙瘩不再停留,跟明善和尚一起返回郭宇村,只见一绺白蟠在村口的歪脖树上飘摇,张凤带着文慧,遥祭亡魂。